“……不勞煩國公。”
瞧着那大掌,賀文茵隻輕聲放下手中物件,便自個福身離了座。
“還有……這個,屬實貴重,還請國公收回去罷?”
說罷,她沒得勇氣再去看眼前人,隻犯錯般慌忙垂下頭去,覺着那人笑意似都是要凝成了冰,修竹般身形也仿若忽地便被雪壓了一般僵下來。
半晌後後,她方才聽聞一聲極輕極淡的歎息。
眸光沉沉落在眼前姑娘烏黑發頂上,謝瀾略一振袖,黯然垂眸。
想來自己還是心急了些。
可他當真好想她。
醒時眼前是她幻影,睡時夢中是她發絲,便是瞧見任何物件都會想着若是她在反應幾何,宛若個病入膏肓的瘋子。
隻默默摩挲着背在身後那隻修長大掌上叫刻刀戳出的不少血印,許久過去,他才平和笑道,
“無事的。若是屬實不喜歡便扔了吧。”
她哪裡是這意思?她喜歡的!
聞言,賀文茵慌忙擡起眼來瞧他,正正對上那雙低落至極的眸子。
裡頭死水般的難過,近乎要将她溺死掉。
這是他的心意,便是株草也是頂頂要緊的,怎麼能扔掉?
然則那人卻聽不得她心聲,隻仍那般笑,
“便給我罷?”
最終,賀文茵輕咬唇角,悄然将小手搭過,将那被精心當作禮贈她的笑臉貓遞了過去。
廿一從書房那頭出來時,瞧見的便是主子與賀姑娘似是在鬧别扭般的景象。
他那心思深沉似海的主子倒好似無事發生一般,慢悠悠領着粉衣姑娘在燒着地龍的廊下晃悠,還介紹般指着一旁精緻廂房同她講話。
“我平日裡便住這邊……”
但那姑娘卻徑自垂着眼簾,聞言隻點頭,不知在想什麼。
果真,廿一見狀,了然心道。
——果真賀姑娘也受不了主子了!
他這好主子,自從江浙回京碰見賀姑娘,便着了魔一般地發瘋起來。
要近乎将整個國公府換個模樣也便罷了,今日為了賀姑娘要來一事叫上上下下折騰了将近半月也便罷了。
左右他給的銀子多,賀姑娘人也好相與。
可自那日起,他這主子便不叫府裡人人念與“死”同音的字眼,還硬是闖進護國寺求了不知什麼玩意日日對着誦經,叫他每每經過聽見,都覺着渾身發毛。
故此,瞧他如今渾身容光煥發模樣,廿一很是鄙夷。
您往常不都是話本子裡頭地縛鬼似的整日便待在那不見光的書房裡頭,扒着賀姑娘的庚帖吸陽氣度日子嗎?
現下便活了?
果不其然,瞧見那神仙般的賀姑娘似是瞧見了什麼,他那主子更是仿若嗓子裡頭塞了糖塊一般,聲音膩得令人惡心,夾着嗓音道:
“隻是些尋常擺件……”
呵。
聽了那詭谲聲音,廿一愈發鄙夷,近乎要将昨夜的飯嘔出來。
思及主子挑這些玩意時吹毛求疵的嘴臉,與某日替她傳話時賀姑娘溫聲留他歇息喝茶的模樣,他望向遠處那對樣貌倒是十分相配的二人,西子撫心般一歎再歎。
可憐賀姑娘,那般好心的人兒,便這般要被這死鬼當作陽氣吸了!
一旁,賀文茵垂着腦袋,被謝瀾一路領到了一處湖心亭處坐定。
方才他對這院的介紹,她近乎半個字都不曾聽進去,隻恍惚聽到好似是要帶她來看什麼。
可這湖上除了水外什麼都沒,他要她看什麼?
正詫異着,忽而,便有無數流光映入了她淺褐眸中。
漆黑星夜下,竟是有星星點點暖白光彩自那微微結冰的湖下緩而又緩升起,宛若頭頂星夜倒流而來。
叫她身處其間,不免便睜大了眼。
而随着那光逐漸将湖面暈得仿若宛若道道銀練,漸漸練成一片浩然光海之時,竟是又有無數奪目光彩自遙遠天邊處緩緩翻湧而至。
——是一盞盞數不清的各色鑲金紗河燈。
萬千光彩彙聚在一同,直将黑夜近乎要燒成白晝。
從她這裡驟然望去,隻覺着仿若天上仙池倒映在人間,好像前世影視劇裡頭的特效變成了真的一樣。
見到此番景象,賀文茵不由得便屏住呼吸,睜大了眼:
“——我可以下去看嗎?那邊,我不走遠——”
“好。”
瞧她掩飾不住的少見雀躍模樣,喚人為她再取來件外衫披着,謝瀾便彎着眉眼,由女孩邁着格外快的小步去了一旁湖邊。
他生于比皇家更要豪奢的謝氏,其實并不理解這些有何好看。
左右不過是些用金銀便能換來的器物,終究不過死物而已,無趣的很。
但賀文茵喜歡。
死死盯着着不遠處女孩看花了眼,不知該抱哪隻河燈起來看的歡快小模樣瞧,謝瀾不自覺便勾起了薄唇。
因着她喜歡,他便願意耗費心血為她造一場人間天河。
許久過去,覺着她大約玩得差不多,謝瀾方才悄然過去,蹲于她身側,遞過一盞做成小貓吃魚模樣的河燈來遞給她。
女孩自他來前便蹲在那兒了,常年蒼白的巴掌小臉此刻凍得宛若塗了胭脂般泛着紅霞,但她卻渾然不覺,眼中滿是方才一宮燈中夜明珠倒映出的流光。
而瞧着眼前那河燈模樣,她更是小小驚呼一聲,顯得整個人都有生氣起來:
“今日有放河燈的習俗嗎?”
謝瀾隻溫聲,“我說有便有了。”
見女孩半晌未曾回話的呆愣模樣,他隻覺着心都要化開,縱容輕笑,
“不想麼?你不曾放過河燈罷,不若試試呢?”
接過他手中河燈與毛筆字條,賀文茵托着腮,許久也不知該寫些什麼,隻得望向身側那人。
卻見謝瀾仿若有許許多多願望要實現一般,一刻不停地往上頭寫着字。
……不知他寫的是什麼?
不好去打攪他,賀文茵隻得胡亂寫了些上去,再任由她的燈與對方的一同飄散到那河燈海中去。
而此後,天空忽地一聲流星劃過聲炸響,有無數璀璨火星自賀文茵眼中忽地炸開。
是煙花。
耳邊嘈雜如斯,她聽到國公府外街上行人止不住的驚歎聲,聽到煙花不停炸開的聲響,聽到自己胸腔裡頭砰砰直跳的聲音,直覺着耳朵快要炸掉。
但她又舍不得将眼神從那無數花火中挪開。
許久過後,那煙火方才結束,一切都黑暗下去。
而她回首,便瞧見謝瀾手中拎着盞六角宮燈靜靜等她。
淺黃光芒便是那般悄然立于黑夜之中,打在那人如刀削玉的面孔上,更顯得他漆黑瞳孔幽深似夜,裡頭是種她讀不懂的滿腔不舍與留戀。
在那短暫一瞬,賀文茵呆呆望着謝瀾,忽地生出一種錯覺。
——她覺着,那人望着她的目光,似是跨越了極其遙遠的光陰而來。
便是此時,最後一朵煙花遲遲而來,在她耳畔炸開,險些将他的聲音淹沒在裡頭。
但她仍是聽清了。
那人笑着看她,說的是:
“冬至快樂。”
“文茵。”
誰知,話音未落,那人卻輕輕嘶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