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她還有些怕他。
可現下,這人似乎是把她的脾氣吃了個徹徹底底,每每這種時候,都叫她都覺着心底不知有什麼東西淌過,暖洋洋的,似是春山院許久都透不進一回的日光。
讓她忍不住便要去碰,宛如某種碰了便會就此上瘾,再也無法擺脫的毒。
但毒如何能是好東西?
隻覺着心中似是有小人在左右拉鋸,賀文茵再度猶豫擡起眼睫。
眼前,謝瀾仍那般低眉順眼模樣瞧着她,嘴中還輕聲咕哝問着些“是不喜歡麼,不喜歡還有其餘模樣”一類的話。
見她眼神掃過,暗沉黑眸更是頓時便閃起星子般的光來。
眸光下,那手生得極為好看,骨節修長又分明幹淨,皮膚被冬夜寒風凍得淨白,其下隐約能瞧見青色的蜿蜒紋路。
若非上頭有不少繭子,定是會叫人覺着是個上好白玉雕出的擺件。
而那雙突兀躺在其上的小手套,上頭繡着的是她最喜歡的花兒,用的是最好的綢緞。
思及初見那日自己叫他凍了許久,賀文茵最終默默一歎,飛快便将那玩意揀過來,沒出息地戴了上去。
……罷了。便收下罷。
瞧着對方滿意般彎彎眯起來的狐狸眼,在心下敲打總是這般的自己一番,賀文茵暗暗立下決心。
這絕對是最後一回!
上了一旁等候許久軟轎後端着裡頭熱牛乳又是好一陣發呆,直至窗外國公府匾額開始倒退,賀文茵方才發覺件事。
……她同謝瀾說話時怎不覺得冷呢?
忽地意識到他從見面起便一襲青衣清俊立于風口處為她擋着,她慌忙就要從車簾裡頭探出瓷白小臉去回首看他。
可卻那人卻隻遙遙一笑,沖她說了什麼,便快步拐個彎消失在了廊下。
……
國公府占地面積極大,裡頭道路寬廣便是四馬的馬車都駛得開,更莫要替屋舍何如了。
自正式進了這府起,她身側月疏便瞧着外頭念叨,可便是一貫嘴快的她,也連途經院落景緻上頭挂的牌匾都數不過來。
以後若是在這府裡迷了路該如何是好?
眼瞅着身下軟轎進了一道又一道門,拐了一個又一個彎,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坐下時,賀文茵隻覺着好似過去了大半個時辰,肚子都稍有些作響。
誰知,她懷着隐約期待入座時,對座圈椅上并沒有人。
對方僅是派了個丫頭過來,告訴她他馬上過來,讓她和丫頭談天解解悶。
左右閑着也是閑着。
瞧着兩個沒出息的小丫頭已然被另一個笑盈盈丫頭領走見世面去了,賀文茵隻得随意開口:
“……可否同我講講你們國公的過往?”
一聽這個,小丫頭登時便來了勁頭,一張嘴竟是比月疏的還要快些。
除去她此前所知道的外,原老國公也納過多房妾室,加之叔伯不少,謝瀾便有許多兄姊。隻不過唯有他一人是公主所出,最後也便是他襲了爵位。
托腮聽着眼前丫頭口若懸河講着國公功績幾何,賀文茵隻覺着頭昏腦脹,近乎要就此便趴下睡着。
見未來夫人這般模樣,小丫頭急得團團轉,隻得遵着國公囑咐,開口:
“國公……還曾和大公主定下過親事。當然!隻是口頭定下的,您莫要——”
說是口頭定下,但那親事,其實本已要到了互換庚帖的程度。
她雖隻是新來,卻也聽聞府中老人為這位未來夫人備下聘禮時講過,說自國公十八起,陛下便與他便約好了這事。
如今他突然變卦,至今公主與陛下那裡都不曾松口。
也不知國公為何要自己講這話?不怕夫人聽了不樂意嗎?
咬牙小心翼翼瞧着賀文茵反應幾何,小丫頭整個人都緊繃着。
但賀文茵聞此倒是淡定至極,隻打了個哈欠。
不如說,定親以來這些日子,她聽謝瀾與那大公主青梅竹馬的故事都聽爛了。
她又不蠢,也曾聽聞過一二朝局,對自己的定位幾何向來也清楚的很。
朝中新舊黨派之争是近些年來才有的,而再往前些年,謝家與皇室向來是極好的合作關系,幾百年來皆是如此。
但偏生是這一代,出了謝瀾這麼個特立獨行的人。既要同聖上對着幹,又要廢了舊日婚約。
想來,他娶她,一來能避了娶公主的風頭堅定立場,二來也能免了與其他世家聯姻引陛下猜忌罷。
直至她點名要的餃子已然悉數被端來,無聊故事已然講至了謝瀾前日吃了什麼,正主仍是沒能到場。
瞧着外頭已然全黑,賀文茵隻得無奈起身,問那丫頭可否領她去找人。
那小丫頭猶豫半晌,最終見她确是等不住了,方才答應。
可謝瀾在廚下作什麼?
隔着窗紙模糊望見一修長身影正立于台前,隐約可見他眉頭緊鎖,神色嚴肅,賀文茵很是一陣愣神。
因着那驟然升起的好奇,偷摸克制着腳步聲,她貓着身子溜進了廚下,躲在門口細細瞧了一番。
隻見那人負手立于案闆前,正盯着上頭的一個個圓滾滾餃子出神,袖口似乎還沾了些白色的面粉在上頭。
而注意到她疑惑目光,對方神色驟然一滞,立刻側身過來,難得倉促開口:
“——文茵?怎得過來了?”
“等了你許久都不曾見你過來,便來瞧瞧。”
賀文茵一邊答着,一邊仍是在瞟那些餃子,腦内已有驚濤駭浪翻滾起來。
他堂堂一個超品的國公,在這廚下是要幹什麼?
總不能是在給她下毒罷?
準備把他未過門的糟糠妻給毒死,然後自己去做個鳏夫,順理成章不娶妻子?
或者當真要把自己毒死做個藥引子?
瞧着女孩面上掩蓋不住的震驚與疑惑,謝瀾攥緊了身後那見不得人的玩意,隻輕松道:
“沒什麼。隻是不是有舊俗麼?那餃子裡銅錢須得我包進去,我方才過來的。”
有這般舊俗嗎?
将信将疑地哦一聲,瞧着謝瀾已然是一副要走人的模樣,賀文茵方才暫且放下疑惑,在他前頭邁起了步子。
悄然将手中難看面團扔至一旁,謝瀾默默松了一口氣。
他君子六藝學得極好,可偏偏能逗着賀文茵稍稍開心些的東西那裡頭半分未曾教授過,隻得由他自己摸索。
哪知,卻樣樣不得要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