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人請進屋來,賀文茵細細問了一番。原是家中有要事要叫她去一趟金玉堂,便換了衣服,徑直上了特地過來接她的軟轎。
她進屋落座時,今日金玉堂内除去老太太與大夫人外,仍是賀文錦居首,賀文君其次,賀文皎與她最末。
但與那日截然不同,為她預留的椅子變成了檀木軟椅,手邊也多了碟甜點心與瓷茶盞。
而今日,賀文錦穿了身極精緻的桃紅繡花琵琶袖襖,眼圈卻紅腫着,瞧着像是昨晚哭過的模樣。而老太太則同樣臉色不好,一幅連看她一眼都懶得的模樣——想是安慰了賀文錦一晚上罷。
大夫人瞧着倒仍是那副模樣。她轉着手中佛珠,溫和瞧着她道:
“母親想着為你挪一處院落。”
聞言,賀文茵本捏着茶點要往嘴邊送的手僵了僵。
那年姨娘被丢進亂葬崗後,瞧着府内一片混亂,她便和月疏雨眠趁着天黑偷溜了出去,将她的……身體輪流扛着帶了回來。
那晚她抱着她哭了好久好久,直至姨娘的身體徹底沒了溫度,曾柔軟的身體也僵下來,她方才用院中的草席将她湊活裹了,無聲無息地将她葬在了院内一片長滿野花的角落。
……而那裡現下,已然長出一棵無名樹苗了。
思及這裡,賀文茵微微黯然。她垂着眼眸輕聲問道:“可否叫我自行請人修繕一番春山院?”
大夫人颔首:“那便如此吧。那院子雖說僻靜雅緻,卻也到底有些年頭了。你二姐姐院子旁有處閑置的一進小院,物什倒也齊全,這些日子你先去那裡住着,如何?”
沒了吃那點心的心情,賀文茵端起茶盞,瞧不清神色地微微點頭。
見狀,老太太扭頭過來,皺眉打量起賀文茵來。
她是當真想不明白,這個長這麼大幾乎從未出過門的孽障怎麼就把齊國公的魂勾了去。肯下重娉不談,居然還要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為正室夫人。
要知道,她的孫女一向是個争強好勝的主兒,琴棋書畫學得樣樣在京城貴女中有名有姓,作起詩來比男子也分毫不差,比個賀文茵還不是綽綽有餘麼!
何況,若不是賀文錦這般好,平陽候如何能搶到謝家的親!
她也未曾想過平陽候竟會如此絕情,一絲為賀文錦問問的意思都沒,反倒過來警告她不要苛待賀文茵,要她一切按着賀文錦的置辦。
“既然許了人家,便多跟你母親學學。”最終她冷聲道,“謝家乃是高門大族,規矩森嚴,可不是府中能比的。
随後,她便揚聲道:“今日還有一事。”
忽地,堂下冒出來個賀文茵從未見過的小娘子。賀文茵定睛一瞧,她手中握着個茶盞,竟是來給大夫人敬茶的。
原是如此啊。淺啜一口杯中茶水,她心下了然。
要說平陽候現下最大的心願,除去戰事突起使他能再掌兵權之外,便是要個男孩。可惜不知是何原因,平陽候如今已要四十有餘,府外女人流水一般地養,府内日日留宿後院從不停歇,卻始終沒能如願。
這麼些年過去,這事在府内甚至已然是個公開的秘密。
可那小娘子瞧着也不過十六七的模樣,頗有些怯生生的,衣着也隻是尋常,見了這麼些人腿腳都有些打戰,隻戰戰兢兢下跪道:
“……見過大夫人。”
賀文茵不由得皺起眉來,喃喃念叨了句,“男子不行便不要折騰人家姑娘。”
——随後便是一道聲音自她耳邊傳過來,竟是在暗處的十一。
“何以見得?”
月疏沖天花闆晃晃腦袋:“哎呀,那麼些姑娘姨娘,若真是都有問題,那怕是天下女子也沒幾個好的。”
十一恍然大悟般哦一聲,随即便隐了氣息。雨眠見狀沒好氣地戳了一把月疏:“咱們私下聊聊就是,這話可别叫别人聽去了。”
“隻管放心便是,我懂。”月疏頗為誇張地小歎了一聲,“哎,男人。”
敬茶事畢,諸人便盡數行禮告辭。大夫人隻撥了幾個丫頭給那小娘子,便徑直回了自己院落。
侯爺不是囑咐夫人要好生教導三姑娘麼?
如是想着,她的丫頭在為她卸钗環時猶豫着悄聲了句:
“您今日如此……若是此後三姑娘在國公爺處犯了錯,怪罪到您該如何是好?”
“我到底不是她真正的母親,哪裡能教她這些。”大夫人眼神晦暗不明,神色卻仍舊平靜。
侯爺眼下,想必自是不敢同她撕破臉。她看向眼前冒着袅袅煙氣的香案,微不可查地苦澀一笑。
随後,她斂起神色,便随口般問道:“侯爺領進來的那人,可有身孕了?”
丫頭應一聲:“府内的大夫已經診過,說已有三月的身孕了。”
“……這便是我的報應嗎。”
聞言,賀大夫人垂下眼簾瞧着窗外挂着求子錦囊的石榴樹,低聲喃喃。
……
自那日之後,賀文茵的日子忽地安穩下來。謝瀾為她請了一回太醫院院首來看身子,那年過半百的老先生看完,直皺眉留下半本子醫囑——雖說那字如同蚯蚓一般爬,賀文茵一頁也看不懂就是。
照理來說,似她這般攀上高枝,京中定是會有風言風語。但她安穩睡了好幾日,也沒聽到一絲風言風語,反倒道賀喜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直叫平陽候笑開了花。
她每日瞧着人給她整修屋子,無事便與來尋她的賀文皎聊天——賀文皎近些日子很喜歡來尋她。賀文君的丫頭倒是也來過一回,但隻是支支吾吾遞了賀禮便走了。
至于賀文錦,自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