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錦隻于中衣外潦草套了外衫,此刻立于廊下,正愣怔看着滿是怒容的父親。
謝瀾之父乃是老國公的老來子——他出生時,另一房已然孫子都兩歲了。
而至于謝瀾,他的同輩大都比他大個二三十歲,同齡人則大都小他一輩。
因此。
如是想着,賀文錦近乎要将裙擺攥破。
若要按輩分算下來,婚後她反倒要稱呼賀文茵一聲叔母!
“父親!”她再度哀聲喚道,
“您當真不能再求國公嗎?”
睨着眼前自己嬌慣大的女兒,平陽候半晌方才壓下滿腔怒火,隻勉強拂了拂她的腦袋:
“莫要胡鬧。”
知曉父親這便是拒絕之意,賀文錦緊咬下唇不再言語。
那是誰,那是謝瀾,是當今聖上的親外甥,幾乎是聖上的親兒子!
雖說傳聞他脾氣古怪了些,但那又有和何幹系?
她想嫁他,難不成是盼着同他夫妻和美的麼?
縱使幼時她也曾期盼過能嫁一如意郎君白首不相離,但自母親那事後,賀文錦便覺着,與其去賭所托是否非人,不若盡己所能高嫁,方才是女子立身正道。
何況……她怎能甘于屈居賀文茵,屈居餘氏女兒之下!
思及面容已然模糊的母親,又想到賀文茵如今風光,不經意間便有一滴淚從賀文錦眼角淌出,啪地打濕了裙擺。
細細算下來,幼時,她好似并不讨厭這個總是生病的庶妹,反倒對她多有照拂。
畢竟娘……在的時候,總教導她要善待弟妹。
而幼時賀文茵也委實生得玉雪可愛,雪團子一般眨着烏溜溜的眼喚她姐姐時,她總是忍不住捏兩把她那沒什麼肉的臉蛋。
——可是娘那般地對父親納進屋的妾室好,那般地對庶出子女好,她們母女又是如何對待母親的?
她作為母親的女兒,又如何能眼睜睜看着餘氏的女兒去安安穩穩地做她的國公夫人?
“……父親!”
她竭力強忍将要滿溢的眼淚,甩掉平陽候摸她腦袋的手,随後咬咬牙,竟是一撩裙擺,砰地便直直跪在了地上。
帶着哭腔,她對面色複雜的平陽候厲聲質問:
“我是哪裡比不及賀文茵?是我的詩書禮儀差,還是我的琴棋修養不比她好,才叫父親為難?”
“你自是樣樣都比她好。”平陽候見狀長歎一聲,疲憊地揉揉眉心,
“但齊國公就是要她,叫為父如何能為你換來?”
如若可以,他何嘗不想将賀文錦嫁進齊國公府?
但齊國公便就是隻要賀文茵!
雖說看賀文茵萬分不痛快,可齊國公發話,哪怕是要了老太太去他也絕無半分微詞,反倒會對自己的親娘千叮咛萬囑咐,叫她千萬伺候好國公。
再度看向賀文錦,平陽候隻覺既怒又疲。
她一個女子,如何曉得,哪怕是齊國公從指縫漏下一滴油水,都足以叫他連升兩級!
已然及笄的人,非要在齊國公拜訪時給他鬧這亂子,險些叫人家看笑話!
“齊國公……當真要娶那小孽障?你應下了?!賀山!”
此時,賀老太太方才反應過來一般,敲着拐杖厲聲問道。
“母親!”
瞥暗處一眼,平陽候登時隻覺一個頭兩個大,急急上前要止住母親的話頭。
他的護衛方才來報,道齊國公已然派了暗衛給賀文茵。
這話要是叫那暗衛聽去,那他的油水是要還不要?
賀老太太見狀,不管不顧般咚咚咚拄着拐上前,直直将拐頭戳至平陽候眼前,罵道:
“怎麼,他謝瀾要娶她,她便不是孽障了?你是忘了自安陽鄉下扶植你一路至今的正妻不成!”
誰知,驟聞“安陽鄉下的正妻”,平陽候臉色忽地變了。
他直起脖子,喘氣聲驟然變粗,額上近乎冒出黑筋,一雙銅鈴眼瞪得越發大起來,一副風雨欲來之色。
偏偏此時賀文錦什麼都未曾察覺,也起身跑來火上澆油般拽父親的袖角:
“母親走前……什麼都未曾說,僅是叮囑父親,要為我許個好人家。”
“父親難不成全忘了嗎!”
……這群蠢笨的後宅婦人!
平陽候在心中暗罵,猛地一閉眼,用上在軍中喝令将士的嗓門,厲聲喝道:
“——夠了!”
不再去看聞言呆住的母親與女兒,平陽候沉下臉色,轉身吩咐自己始終未發一言的正妻:
“……阿霖。你且好生同母親與文錦說說。”
丢下這句話,他便背手大步離了金玉堂,腳步聲踏得地闆咚咚作響。
“文錦。”
賀大夫人見衆人吵得面紅耳赤,隻得在心中暗自歎息,轉而轉向賀文錦,柔聲勸道:
“母親……”
“——你不是我母親!”
誰知她的話還不曾說出口,賀文錦便一跺腳,直流着淚抖着身子,哭叫着跑出了院落。
眼瞧着她跑開,賀老太太也撲通丢下拐,慌忙一瘸一拐小步跑去追她的寶貝孫女。
一時間,金玉堂内隻餘下了賀大夫人與在她身旁侍立的丫頭。
那丫頭氣得臉紅,見狀憤憤不平道:
“您平日裡對大小姐那樣好,她憑何如此吼您?嫁進這府内當她母親,難不成是夫人情願的嗎?”
賀大夫人聞言,僅是搖頭。
半晌後,她方才抿唇長長歎氣,口念佛号,轉着手中佛珠誠摯施了一禮:
“……願我佛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