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她如今怎可能信了自己這個隻見了一面的陌生男子,哪怕這府她一刻也不願再呆?
默默在心中嘲諷了一番自己,謝瀾垂下眼簾,微微攥起五指,一言不發,近乎肅穆的神情直叫賀文茵看着發毛。
半晌後,他才複又揚起聲音,笑着看向偷偷瞧着他的女孩道:
“那用過晚膳了麼?”
垂着腦袋偷偷瞧他,賀文茵屬實不知這人心中在想些什麼。
自己與他隻是初見,他便要将自己接出去住?便是興慶伯也未曾如此急色罷?
她方才又又是哪句話講得不對,叫這人忽地又沉下臉來吓人?
罷了,言多必失。
瞧着眼前男人幾番變換的臉色,賀文茵緊緊攥着手中麻布裙擺,末了,隻微微點了點帶着些尖的小下巴。
“我想也是。我為姑娘捎了些飯食,姑娘便收下罷?”
見狀,謝瀾的聲音中總算帶了些不自覺的喜色,眉梢也揚了起來。
……看來自己這次反應對了。
見他神色終于緩和,賀文茵猶豫着,最終微微點了點頭。
已是夜晚,少女螢白的臉在昏黃燈光下被照如同暖玉一般,連帶着極長的眼睫也平添幾分跳躍的暖色。縱使渾身上下滿是不近人情的白,也顯得整個人格外柔和。
……但左右現下賀文茵是不會信自己便是了。瞧着眼前日思夜想的臉,謝瀾暗自苦笑。
“時候不早,我也不便在此多待。”隻覺得心如同置身于冰火兩重天般邊哭邊笑,謝瀾拖起近乎要黏在椅上的雙腿起身,遙遙對賀文茵露出個笑來:
“隻有一事:我留了國公府的令牌給姑娘的兩個丫頭。有事便叫她們去尋我,可記得了?”
賀文茵縮着腦袋點點頭。于是他又是一笑,快步出了那屋内。
……
見他的最後一片衣角也消失在了門後,賀文茵方才松了一口氣,周身的顫抖逐漸停下來,人也慢慢癱下去。
或是被打出了毛病,她極怕和男子單獨共處一室,抖抖已是最輕的了。偏生月疏雨眠不知何時不見了人,所幸這人溫聲細語,她才沒叫他看出這毛病來。
隻是癱了沒多久,月疏便喊着什麼跑進了室内,吓得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月疏絲毫不覺她的尴尬,隻握着她的手搖啊搖:“姑娘咱們快回院子!”
賀文茵不解,雨眠在一旁笑笑,“姑娘到了便知了。”
回了自己的小院,看過去的一瞬間賀文茵隻覺得自己被金燦燦的光芒閃得快要瞎掉。
院中放着一箱子銀票,而裡頭甚至還夾雜着些面額不小的金票!
平陽候是早年随軍平定戰亂封的爵。此前家中以屠豬營生,自然無甚積累。這些年排場漸大花銷也漸大,但即使如此,京中的老爺夫人們平日裡也仍舊常稱平陽候府“無甚規矩”,“一絲體面也無。”
再度望過去,賀文茵腦内算了一番——這一箱子大約比平陽候府這些年來攢下的錢還要多。
……而這恐怕隻是謝瀾信手拿來給她玩的。不知道自己那個缺錢的好爹若是知道了會作何感想。
何況這隻是個開端。她随後便聽見了月疏雨眠不停的驚呼聲——衣服,藥材,亂七八糟的昂貴玩意,甚至東珠都有一盒。
但她沒去看,隻徑直回了房,望向那個藏錢小盒的方向靜靜坐了陣,後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開玩笑,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嫁人,又眼瞧着就要給老頭當第五任填房太太了,如今天降如此一個大金龜婿,她難道還能拒絕不成?
可雖說這人看着是比老頭好,但之後呢?
貴為國公,娶個已然敗落的侯府庶女當正妻,之後定然是要納妾或是令尋平妻的。何況她自己此生也有不了孩子,倒時又該如何自處?
還說要把她接出去住……這叫什麼話?那他想幹點什麼,自己豈不是隻能聽之任之了?
罷了……想開一點。
賀文茵重重歎一口氣,揉揉臉。
此人年輕帥氣多金地位高,沒大小老婆看着脾氣好,怎麼看,現下都是她賺了。
但她仍有一點想不通。
謝瀾方才語氣中溢出的心疼和不舍,怕是傻子也能聽得全然。
可是為什麼?
思及初見謝瀾的情狀,賀文茵腦内慢慢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總不能是他有個長得像自己的,又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吧?
……
“不知小女同意了沒有?”
見他出來,平陽候忙堆着笑迎上去問道。
謝瀾微微颔首,身後的随從便立刻将平陽候手中賀文茵的庚帖接走鄭重遞至他手中,将他的拿給平陽候。
瞧平陽候一幅拿着那庚帖燒手的模樣,那随從笑道:“侯爺可要記得,這庚帖到了國公手中,便是沒得讨要回去的說法了。”
“自然,自然。”平陽候聞言尬住,好半晌才開口:“不知國公準備何時迎娶小女?”
“日子自是要等欽天監與護國寺看過,再作商議。”随從仍是笑眯眯,隻是嘴卻快極了:
“不知侯爺為何如此心急?我們國公自是一言九鼎,如何也不會将婚娶大事随意換來換去。”
身後平陽候表情的幾番變換,謝瀾卻隻顧将手中的物件看了又看。确認一番這确是賀文茵的庚帖後,方才珍而重之地将其收了起來。
“既然如此,我便回府了。”他起身告辭,見平陽候有追上來的意思,沉聲道:“不勞送。”
這時,内室忽地傳來一陣喧鬧聲。平陽候瞧着謝瀾當真走遠,立刻便咬牙進了屋内,一瞧,竟是賀文錦不顧與小厮的阻攔,闖進了金玉堂内室,嘴中憤憤不平地喊着:
“我要換了這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