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陽手機裡的照片,是昨天下午放學時,一條街以外,唐晔上了唐天家的車的場景。“二五仔!”楊陽狠狠啐了一口。
當天唐晔很晚才來到約定的上車地方。唐天等得有點不耐煩,但又礙于不想讓别人知曉他們的關系,一直玩着手機忍着沒有回學校找弟弟。
唐晔回到車上時,衣服已經全濕透。唐天抱怨了他幾句,他也沒力氣搭理。那天晚上,破天荒的,他早早入睡。
半夜裡他突然被驚醒。原本隻是感到胸部有些沉悶,但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逐漸加劇,他開始覺得呼吸困難,仿佛置身于一個密不透風的罐子裡。
他的哮喘病突然急性發作,剛才他就摸出藥瓶為自己施過一次藥,但隻是隻是稍微緩解了一小會兒、呼吸困難又再次加劇;他知道如果不及時叫人救命,他就要死了。
他摸不到自己的手機,有可能是剛才在掙紮時不小心掃到地闆上了。養父母的家又不像爺爺家那邊安有電鈴,他隻好掙紮着從床上爬起向房間門口挪去,一隻手顫抖着攀着牆壁支撐自己往外走。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劇烈的喘息。
終于,他摸到了門把手,用盡全身力氣打開了門。清冷的空氣湧入肺髒,帶給他一絲短暫的舒緩。他扶着牆壁,小心翼翼地朝着走廊盡頭唐山海夫婦的房間走去。他的心跳聲在耳邊回蕩,一步、兩步。
就在他即将支撐不住的時候,走廊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向那個人伸出了手,卻慢慢地倒了下去。
唐天半夜突然想到個靈感,剛才偷偷地跑到鋼琴房去找音樂資料,但一出琴房的門就看到一個黑糊糊的瘦小人影在牆邊蠕動,他自己差點被吓了一跳,好容易咬着唇才讓自己沒尖叫起來。
人影出聲叫他:“哥……”又沿着牆倒了下去。
“喂,你幹嘛了?”唐天很想不理會,畢竟要是給媽媽問起自己為什麼半夜會出現在走廊裡,怎麼解釋呢,他們房裡本來就有洗手間,也有水喝,總不能說自己夢遊了吧?
但看到這個便宜弟弟呼吸沉重,他又于心不忍。他這是快死了嗎?想到這樣他還是高聲呼救起來。
很快,爸爸媽媽從房裡跑出來,劉姨她們也都蹬蹬跑了上樓。
救護車很快趕過來。
唐天陪媽媽去美容會所做頭發。
VIP室裡,歸秀蘭和另一位熟悉的富家太太,大聲吐槽那從小得唐老太爺青眼就像得了尚方寶劍的小賤種,難養到極點:“才來兩三個月,就病得要叫急救,平時整天咳嗽,吵得人心都煩起來。”
唐天一邊洗頭一邊心想,哪有整天咳嗽,大部分時候他都安安靜靜的呀,還不如你們現在聒噪呢。
那個貴婦就說,“唐太太,其實照您這麼說,那小孩整天病怏怏的,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呢!身體這樣,長大了也難擔重任。照我想,您完全沒必要擔心,倒不如好好待他。他以後要是早早病死,不關您事,您也落得個好名聲。沒死,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孤兒,您隻要給點小恩惠,他以後還不對您家小天公子感恩戴德、死心塌地?怎麼來,都對小天公子形成不了什麼威脅的。”
洗頭妹在一邊卻插嘴說,“兩位太太呀,這可不一定!别看他病歪歪、天天死到臨頭了,到時候反殺主角的,比比皆是!”
唐天被她們說的“死”字驚住了,這個字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的心頭,“死?他會死嗎?”
那個整天笑得甜甜的對自己阿谀奉承的他,會死嗎?那個總是被他欺負、被他嘲笑的弟弟,會死嗎?
他回想起那天唐晔發病的情景,臉色蒼白如紙,汗如雨下,痛苦地蜷縮在牆角,那無助的眼神,讓唐天的心緊緊揪起。
他真的會死嗎?如果真的死了,自己怎麼辦呢?
唐天的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回到家後,唐天徘徊在弟弟的房門口,想看看他、又不知為了什麼。
陳姨開門出來見到他,“二少爺回來了?”她随口問道,又腳步匆匆地想下去廚房。
唐天頓了頓,“他呢?”
“三少爺剛睡醒,吃了藥。”陳姨回答道。
聽到唐天的聲音,剛才還靠在床頭的唐晔朝他笑笑,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随便穿件外套就坐到書桌前,開始給他補習功課。
唐天看着他單薄的身影,猶豫了一下,說,“你也可以靠在床上,反正你開口講就行。”
“态度不認真,還不如不做呢,沒事。”
簡單但有效的數字遊戲結束後,兩人相視而笑。唐天的胸口泛起一股暖流,但,唐晔卻突然感到胸口翻湧的疼痛漫延到肩背。他連忙用紙巾捂着嘴沖到洗手間,關上門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唐天聽到這咳嗽聲,心中一緊。他走到洗手間門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但最終他還是旋開了門,看到弟弟痛苦地彎着腰趴在洗手台上,咳得仿佛肺都要炸了。
唐天的心中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填滿,他慢慢地挨過去,一邊學着陳姨的樣子給他順背,一邊問,“你會死嗎?”
唐晔擡起頭,眼圈都發紅了,但也看見,鏡子裡,唐天眼中居然染上擔憂和恐慌。他喘着氣:“讓你失望了,我隻是、這段時間比較容易、再次發病、而已,死不了。”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無奈。
唐天看着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莫明的情感:“你最好别死。”
“為什麼?”
“……你死了,我們家就變兇宅了。我怕鬼。”自己在胡說什麼。
“放心,要死,我也會死在、遠離你的、地方。”他還在喘着氣。
“……你别那麼快死,要不沒人給我補習。”
“不會那麼快,至少等你上、上了重點中學,行沒?”
“那我考高中、考大學呢?”
“呵呵呵,那我就等到、你考上大學。”他用力錘着胸脯保證。
過了一周,身體恢複得差不多,唐晔又回到學校。當他進入教室後,卻發現同學們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他前後和右邊的人根本不敢和他對視,隻有左邊的男生半捂着嘴、大着膽子小聲問他:“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怎麼不能回來?”
“你前幾天去哪了?”
“我感冒了,請了幾天假而已。”唐晔想起哥哥以前是怎麼在飯桌上避開自己,不敢把真實情況告訴同學。因為對于普通孩子來說,哮喘病這種陌生字眼難以理解。
男孩捂着口鼻又離他遠一點,“大家都傳你得絕症死了。”
唐晔笑了:“那你看到我,現在像是死了嗎?你看,鬼沒有影子,我有影子。”
那男生也笑了,放下手正想和他說什麼,又突然住了嘴,轉回自己桌面繼續看書。
從他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隻有力的手臂圈住他脖子,唐晔勉強轉過頭一看,正是幾天前自己被誣陷拿了同學的平闆電腦後、在全班同學面前“解救”過他的楊陽一夥人。
“你怎樣了?沒事吧?”楊陽裝做很關心他。
“沒事,好多了!”
“前幾天都說了他沒得絕症咯!大家以後誰敢躲着唐晔,就是不給陽哥面子,大家懂的了?”一個跟班叫道。
就這一嗓子,大家把頭埋得更低,連看向他們的方向都不敢。
在無人搭理的沉默中度過一整天時間,放學後,唐晔正在收拾書包準備回去,楊陽的兩個跟班突然走過來:“喂,陽哥叫你過去。”便不由分說地一個拖着他手臂,一個扯着他書包就往外面帶。
楊陽看見他來了,裝作很高興地說:“哎,你倆怎麼這麼沒禮貌呢,把人家唐老師扯壞了可不好!畢竟我們還等着唐老師幫我們做作業呢!”
他們把五個人所有的作業都攤到唐晔面前:“做完它。”
唐晔掃了一眼桌面,平靜地說,“還是像以前那樣,你們做,我來教。”
楊陽聽了,很不樂意地一掌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你說什麼?是幫我們做,不是教我們做。”
唐晔挑了挑眉毛:“這和以前不一樣啊。”
“不肯?”楊陽擰笑着問。後面一位強壯的跟班已經在活動拳頭了。
“怎麼會不肯呢,陽哥。”唐晔馬上變了模樣,笑得滿面春風,坐下來,拿起筆,就開始快速寫了起來。
看他沒一會兒就寫完一本、兩本,連那些很難的n次方速算也不用思考似的下筆流暢,“有點兒東西嘛,小子。”
“我都答應你們的要求,給你們做作業了,那作為交換,你告訴我原因?”
“什麼原因?”
“裝傻就沒必要了。為什麼要誣陷我偷東西,為什麼讓大家孤立我?”唐晔一邊寫着,一邊淺笑問道。
“腦子裡有點兒東西嘛,我還想問你,為什麼要當二五仔?”
“二五仔?我背叛誰了?”
“你居然和唐天是一夥的。”
“怎麼會?”
“還否認,我見到你上他家的車了!”
“你會不會看錯了。”他淡淡地說。
“你當我傻嗎?”楊陽翻出手機裡那張别人發給他的照片,那是一個發型很像唐晔的高瘦男生的背影,“你姓唐,他也姓唐,你和他是什麼關系?”
“我們倆長得像嗎?”
“倒是很不像。”
“你和他同學這麼多年,聽說過他家還有别的小孩嗎?”
“也真是沒有。”幾個跟班也搖搖頭
楊陽突然抓住他的頭發:“别耍花招,你和他究竟什麼關系?”
“除了同姓,沒有關系。”唐晔平靜地說,“但你再不放手,我就來不及做了。”他輕輕推開楊陽抓着他頭發的手。
這個嘛,倒是不假,反正認識唐晔以來,沒在唐天手下吃過虧。“識相一點!”
“好的,陽哥!”唐晔談笑自如間,又寫完了一本作業。
“還有,你死了可不是我說的,唐天說的。我那天問他你去哪了,唐天說,‘他死了,别煩我’!”
“……”
“你和他究竟啥關系,說說嘛,我們保守秘密就是了。”
“奉勸你别問,問我也隻能回答,沒有關系。”
“你是他表弟?不對,同姓,是堂弟吧?”
“我不配與他相提并論。他說的。”他笑嘻嘻說完這句,再不開口。
唐天坐在車裡等了許久,唐晔也沒過來,他的病才剛好,該不會在學校裡又病發暈倒了吧?他擔心起來,決定自己回去尋找。但當他在校門口的KFC的巨大玻璃窗外看見弟弟與楊陽那一夥人相談甚歡時,他的指甲都被捏得深深陷入手指縫裡。
唐晔已經盡自己所能的最快速度寫完5個人的作業。再趕到一條街外。唐天果然已經不在那裡了。他隻好揮手打了個車。
他打車回到珠江新城,坐電梯上樓,一出電梯門剛蹲下來想換鞋,猛地被推了個趔趄,跪在地闆上。随後,後頸被人死死按住,讓他擡不了頭直不起身子。
唐天的聲音在後面冷冷響起:“你還跟楊陽他們在一起!”
“我隻是幫他們做作業而已。”
“為什麼不拒絕?”
“拒絕?他們五個人一起揍我怎麼辦?”
“你揍回他們啊!”
“我一打五嗎?”唐晔笑了,“哥哥,你該不會忘了,上星期你還不是一樣被他們追得滿校園跑?”
“那是——!”
“我也怕被打,而且他們要求的又簡單,就是做作業而已。”
“你真是,毫無骨氣!”唐天氣得死命把他的頭往地上一按——要不是他自己右手護一下,額頭就直接磕到地闆上了。
歸秀蘭剛好回到,看到這一幕,她先是沖上前抓住兒子的手臂看了看有沒事,見唐天一切安好,才冷冷地問,“怎麼回事?”
“沒事。欺負一條賤狗而已,需要理由麼?”
“别讓你爸看到,到時候說你。”兩母子說着就一起進了屋。
唐晔直起上半身跪坐在自己腳後跟上,自嘲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