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在楊陽小團體中,唐晔始終信守承諾,絕口不提唐天的事情,也從不打探他們幾個人的事。同樣,楊陽他們也默契十足,對于唐晔幫他們完成作業後,偶爾見他爬上唐天家的車,他們也都選擇視而不見。然而,更多的時候,唐晔還是隻能走出校門,然後自己打車回家。
四月份已經過了大半,南方很快就迎來炎熱的夏季。
這天放了學一段時間,給個同學講解完整張卷子的錯誤後,唐晔才背上書包慢悠悠地下樓。在樓道裡,卻遇上了他最不愛管的閑事。
幾個沒見過面的同學把一個女同學圍在中間:“方雨晴,好幾個月不見,你可出落得越發标緻起來了。”
唐晔正打算擦身而過,方雨晴卻叫住他:“唐晔,救命!”
自從上個月他被認為偷拿了方雨晴的平闆後,兩個人雖然隻是前後座,但已經幾乎一個月沒交談過了。
他經過他們身邊、走出了兩步,卻又突然想起腦海裡整天出現的那個燈光昏暗的酒吧、被調笑的白種年輕女人。歎口氣,他還是回頭說了句:“我不想打擾各位的雅興,不過,校長要過來了。”
“哇,救命,快跑呀!”為首那個人嘴巴裡叫的響亮,但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
“看這個樣子,恐怕你們不信吧?”唐晔撓撓耳側的頭發,說。
“哈哈哈,小子恐怕你不知道吧,校董事長就是我爹。”
“原來是學校的陳大少爺。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一般見識,與這個女生過不去呢?”之前聽楊陽他們幾個人說過這個團夥。
“我就是想約這個女同學陪我一起出去吃頓飯而已。話說小子你誰呀?”
“新來乍到的無名氏,不勞您記挂。”
“在這個學校裡,敢打擾我好事的人可不多,認識一下嘛!”
“我是真不想擾你的雅興,隻是這位同學好像不太樂意而已,你又何必呢,這麼帥,又不是泡不到妞!你要是信得過我,今天先放了她,我幫你用概率論分析一下怎麼才能最有效地泡到她?”
“小爺我想幹嘛就幹嘛,輪得到你多管閑事?”
“喂,唐晔,還不快走,楊哥等了你半天了!”楊陽的兩個跟班在樓梯下面叫道,但他倆一看清楚唐晔面前的是誰,就步步後退。“常哥,打擾了,打擾了。”兩人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唐晔心裡暗暗罵道,“平時那麼鬥志昂揚,怎麼現在一看到這人就像老鼠見着貓似的,真沒用。”
常哥的手下便問到,“老大,咋辦?”
“要不你給他敬個茶?廢話,動手啊!”他們四人圍上來,趁唐晔手笨腳慢,有人一把扯過唐晔的書包往地上一扔,幾個人就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按在牆邊。
“常哥,你打我也對泡妞這事毫無用處,考慮一下把我放了?”
“你長嘴是用來放屁的嗎!”那陳哥揉着拳頭正想給他的肚子來上一拳。
“陳常,好久不見!”這時樓梯上有人叫到。
大家擡頭一看,緩步下來的人是唐天。他笑着對這個老大說,“最近去哪兒了?放完假這麼久不見人。”
陳常馬上上前搭着他的肩膀,“還能去哪兒?被我媽抓去到外國去參觀學校了,順便在M國玩上一圈呗。”
“草,你自己家開了這麼大一個學校,你還出去念書?”唐天也搭上他的肩膀。
“就和這些混混在一起有前途嗎?”兩個人相視而笑。
“出去喝杯東西?”唐天發出邀請。
“哎呀,你沒看到我正忙着嗎?”陳常擺了擺手。
“一回來你就要見血,當你爸媽可真不省心啊!我下個月也準備去考試了,兄弟難見上一面,你就陪我吧!”
“那這倆人怎麼辦呢?”
“放了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還怕他們之後不來學校嗎?走,今晚我請!”
“嗯,言之有理。我們走吧。”
唐晔自己打車到珠江新城,回到家,晚上下樓時,唐天剛好要上樓。
擦肩而過時,唐天問:“你怎麼就惹上姓陳的呢?”
唐晔側頭想想:“我沒惹他,是他硬要欺負我們班那個女生。”
“你傻嗎?人家欺負女生關你啥事兒?”
唐晔天真得近乎傻笑了一下:“那人家欺負我關你啥事兒?”
唐天恨恨地說:“我就不應該理你。”
他往上走了兩步,回過頭來說,“你還是小心一點,他這個人不會善罷甘休。我們這幾夥人也就裝一下大佬耍耍酷,他可是真的會動手,學校多少個人被他整得轉學退學了,反正學校都他家開的,想要哪個監控閉嘴都行。”
“你在關心我嗎?那可就謝謝了,我會記在心裡。”
唐天猶豫了一下:“他媽和我媽很熟,要是讓他發現你的身份,發現我媽對你的想法,我怕他會把你整得很慘,用來取悅我媽。”
“有那麼嚴重?總不會把我殺了吧?”唐晔一臉單純。
“……那你明天還去學校嗎?”
“去,幹嘛不去啊?我還得拿小學畢業證了呢。”
“好自為之。還是那句話,别跟我扯上關系。”
“放心。”
唐晔一開始覺得,陳常整人的手段也就如此,破壞他的書包财物等也沒什麼,畢竟自己也有錢,再去買來便是。直到他的課本不是被撕了就是被畫花了;一打開水杯,裡面居然有坨便便;把他的照片貼在黑闆上畫上挽聯;還把他桌子椅子都給扔到樓道裡……他去找過李老師,李老師歎了口氣,勸說,能躲就躲着吧。
能躲,就躲着吧。小時候,方伯伯也是這麼說。
走廊上,與陳常擦肩而過時,陳常突然說:“唐晔,唐萬裡次孫、唐山海次子。雖說是次子、次孫,但我聽說你可是深得‘地主’的喜愛,還聽說了原因呢!”他湊近唐晔耳邊:“因為,你是唐萬裡的私生子吧?”
“你胡說!”唐晔轉過頭對他尖叫道。
“那你為什麼會在唐家?難不成是唐萬裡出于好心收養你?”
“上升到家族,你就掂量掂量你們家幾斤幾兩了!”唐晔冷笑道。
“行,小朋友,我們自己玩!”
過兩天,“唐晔”這個名字在衆人的口中,就像一塊剛從火中取出的山芋,燙得讓人忍不住翻來覆去地議論,連帶着唐天的名字也被反複提及。
“原來他是唐氏集團的養子,說是說他是唐天的弟弟,實際上啊,就是個私生子。”“啊?真的嗎?那唐天的爸爸……會做這種事?”“而且居然敢把私生子帶回家?和唐天住一起?”“唐天肯定讨厭死他了吧?”“那麼久你見唐天理會過他嗎?”“就一個野種,他媽勾引人家爸爸。”“那也得唐天的爸爸上鈎啊!男人嘛!”那女生故作高深地說着。
“不關我爸的事!給我閉嘴!”唐天剛好進到教室,聞言他緊緊抓住說話的女生的手腕,強迫她轉過來面對自己:“要不是我不打女人,我不會放過你!我爸清清白白,别亂說!你看那野種和我爸像嗎?和我像嗎?我爸媽恩愛得很!别往我爸身上潑髒水!”
“他要是隻是收養的孤兒,那你幹嘛要叫人家野種。”被扯住手腕的女生也不甘地還擊。
“不關我爸的事!”
“那就是你爺爺的種呗!哇哈哈,原來你還得叫人家二叔呢!”大家哄堂大笑起來。
“他就是賤狗!他根本沒有父母!我不知他是從哪個垃圾場撿來的!說了,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唐天怒火中燒。
唐晔默默地縮在天台上,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殺人誅心,今天的事,對他的打擊的确有點大。從小,唐天帶着一群孩子朝他叫嚣的那個不好的詞,到今天終于有了深刻的體會。
唐萬裡是我的爺爺,不是我父親!為什麼我們要被惡意揣測。當我被母親遺棄時,那個老人曾對我微笑,帶我回家。
别人告訴我,他是我祖父。
這位老爺爺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好人。他說的,我就信了。
但為什麼别人一邊相信他,一邊對我喊着”野種“?
沒有父母、沒有來曆,也能成為自己的原罪。
我隻是不記得自己在哪出生、怎麼長大、怎麼來到爺爺家,為什麼要因此排斥我?我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嗎?是我選擇讓自己沒有父母嗎?
我做錯了什麼!
放學時,學校裡的人越來越少,他下了樓,經過唐天的班級時,看見自己的哥哥坐在窗台邊,還在忙着與自己撇清關系。
他心中沒有波瀾,也沒有怨恨,他淡淡地看了唐天一眼,然後收回了目光,自己下樓,打車回家。
哥哥又怎麼會幫自己呢?
唐天出了校門坐上來接他的車。司機慣常地停在一條街以外等三少爺,但今天剛停下車,有人就敲了敲車窗玻璃。唐天以為是唐晔,開了門惡狠狠地罵道:“怎麼這麼久!”
但仔細一看,卻是楊陽他們在叫嚣着:“天哥,等你‘叔叔’呢?”
“滾!再提到那死人我殺了你!”
同樣是半大的孩子,唐天弄不懂自己為什麼也被牽扯進去,他隻知道,要不是這個野種,他今天怎麼會也變成被人嘲諷的對象!
而下一天,更勁爆的消息在等着孩子們!一個從唐天手下“背叛”過來的同學,在寒假時某次多人視頻聊天中,偷偷錄下了唐天在家中與唐晔的一場争執。畫面裡,唐天憤怒之下,竟親手拉扯着脫掉唐晔的衣物。
據看到視頻的同學造謠說,“兩人單獨在房間裡,唐晔哭着求饒,而背向鏡頭的唐天,面帶着吟蕩的笑容,一步步走向他,用自己邪惡的爪子撕扯着他的衣服,直到把他身上的衣物扯得粉碎,把他吃幹抹淨”。
那場面,被形容得像一場暴風雨般的绯色和激烈。
這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在同學們之間蔓延開來,一時間,校園内議論紛紛,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與好奇。有人說,唐天與唐晔之間,竟有着如此不堪的秘密;對唐晔一個“私生子”為了能留在唐家、不擇手段勾引唐天而鄙夷不屑——“有其母必有其子”。“那私生子長得那麼漂亮,比你這幫女人好看多了!”“唐天也真是饑不擇食啊!男的也上。”
各種不堪于耳的言論與代号亂飛,與其說昨天是少年對大人的陰險“審判”,今天就是少年群體在對兩名無辜的少年進行惡意的“淩遲”。
終于,在那天午後,唐天終于“破了戒”——有人看見唐天在學校的一處偏僻角落,與一位傳播這則消息的同學大打出手。那場面驚動了整個校園,大家紛紛跑去圍觀,議論聲此起彼伏。
唐天的拳頭如同雨點般落下,他的眼中充滿了憤怒與不甘。那野種的事,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拖我下水!我不要再和那野種扯上任何一點聯系!
唐天在下樓梯時,正好看見唐晔上樓梯。
唐晔見四下無人,才敢懦懦地小聲叫了聲:“哥哥……”他正想說對不起——
唐天根本不想理他,但這時有人往上面走下來,唐天一把推開了他:“滾開!髒死了!”
唐晔自己走到天台上。
像我這樣的人,一個朋友也沒有。
也沒有爸爸媽媽。
看起來,好像爺爺也不太在意我……
還有很多人不喜歡我。
沒什麼。熱鬧都是别人的。
就在他心中湧起一股沖動,想要嘗試向樓下那塊陰影張開雙臂時——
方雨晴悄悄來到天台上,縮在一側:“唐晔,對不起,因為我,讓你被他們這樣對付……”
“做錯事的不是你,你也是受害者,不關你的事。”唐晔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
“……而我卻不敢幫你,對不起,我也很害怕變成你這樣……”
“……快走吧!”
他看着方雨晴倉皇離開的背影。
遠處,夕陽漸漸西下,金色的光輝灑在城市的建築上,讓一切都顯得神秘而輝煌。
瘦削的身影在夕陽的映襯下,顯得有點孤寂。
晚上,白勇敲開唐晔的房門,問了他之前給自己講過的一些計算機算法——畢竟是年輕大學生,他還在考慮報考研究生時要不要轉成這個新興專業呢。
恰巧唐天剛回到,見他倆相談甚歡,便嘲諷道:“勇哥,你還敢跟他講話呢,也不怕髒。”
唐晔一見唐天,馬上小聲說:“勇哥,我稍後把相關資料發給你吧。”就想關上房門。
白勇這幾個月來猜測過他們的家庭關系,就算這個小晔弟弟真的是非婚生子女吧,但也有人權啊,這兩母子對人也太那個了,便忍不住說,“等下!小天,有時候别太過份,再怎麼說,孩子也是無辜……”
“别忘了是誰給你錢!”唐天狠狠地說道,又向唐晔獰笑道:“你來呀,既然勇哥這麼喜歡你,你過來呀!”
“哥哥,我不舒服……”話沒說完就被唐天扯着衣領拖出房門。
白勇連忙讓唐天松手。
唐天沒理睬白勇,隻是冷冷地對這個小孩說道:“你有什麼資格違抗我!走!”
三個人前後進了唐天的大房間。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氣氛。歸秀蘭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她尖銳的聲音裡充滿了狠厲:“你在呢,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