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笑容依舊,但是眼神卻停滞了一瞬,她手托着臉頰,狀似思考了一瞬:“我可不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我隻是為這寂寂人生尋點樂子罷了……”
她忽然伸手,從袖中飛出一柄短刃,無柄,正直直落在季嫣倒在案幾上的手腕旁。
“比如,我雖不說不傷她性命,卻可以挑了她的手筋,讓這個天之驕子從此淪為隻能依附男人的廢物……”
那無柄之刃還在餘韻中微顫,仿佛是吐信毒蛇,迎面與她相對。
君卿緊擰着眉,雙掌攥于袖中,再開口,聲音已冷了下去:“她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如此傷她?”
那女子輕笑:“她若心氣不滅,斷了一隻手也能想方設法活出精彩來,她若從此頹靡,那隻能說是她的父母家人将她保護的太好,那些人能陪她一輩子麼……”
她手腕輕擺,将刃拔出,君卿下意識上前一步。
那刃抵在她薄如蟬翼的皮膚上,凹下一小片皮膚,洇出一點細小血珠。
“我隻是幫她提前面對這一事實而已——”
君卿出手如風,轉瞬間奪了刃,揮手一甩,将其釘在了牆柱上。
“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成了寫生死簿的判官,别人的命數如何,與你有甚相關!”
見她動怒,那女子倒是雙眼一亮,身形一轉,來到她面前,窗外台上還在咿咿呀呀唱着戲,台下衆人還在鼓掌喝彩,此刻一寸天地中,她腳腕上的鈴聲清脆,君卿聽見她附在耳邊的話——
“那你呢,以為查得一個真相,就能令死人生還?”
君卿偏過頭,拉開和她的距離:“人死不能複生,但并不意味着亡者沒有權利擁有真相。”
她輕呵一聲:“若你真是這樣想,長樂還需要毀了自己來逼迫你答應她?别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了,說白了,你和我是同一種人——”
“冷心冷心,隻是為了給自己找點樂子的人。”
君卿上前捏住了季嫣的手腕,确認她暫無大礙後,将她扛在肩上,欲帶她離去:“季氏一族權勢滔天,你就不怕季嫣醒來之後封了你這酒肆,無立命之本,再多樂子怕是也無心去尋吧!”
“哈哈哈——早言你愚鈍,你還真是不叫我看走眼啊——”她施施然落座,擡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旁若無人飲盡,“算算時間,你那位小郎君也該到了……”
她話音未落,君卿尋着她的視線往下一望,果然看見一蒙面少年急切闖入,驚擾了一衆賓客。
見全是女客,汨羅果斷擡首轉了視線,頃刻間,兩人目光相接。
“找到了呢……”
他雖蒙面,可雙眉緊蹙,像是發生了什麼要緊事,需與她商量。
君卿心中一凜,當即就要轉身下樓,一隻腿擡起攔住了她的去路。
“客官好不容易來了一趟,我可舍不得讓你就這樣走了呢……”
說時遲那時快,她輕拍了三下手掌,空中忽然傳來一陣嗡嗡聲。
通體藍色的會飛之物,乍一看像是蜂蝶,卻又散發着一種奇異的香氣。
君卿立馬屏住呼吸,卻已經有些來不及,隻覺雙眼發暈,異香混着耳邊愈發作響的嗡鳴聲,神志仿佛墜入了無邊黑海,斷線的那一霎那,遙遙聽見一句——
“汨羅,這次你還覺得自己逃得掉麼……”
*
“哥哥——哥哥慢一點,等等我……”
好似有孩童在偌大的宮殿中追逐,男孩稍微高些,手裡正高高舉着一個草織的蝴蝶,讓雙手代替那死物的翅膀,假裝這民間之物是自由能飛的。
“我這是在哪裡……”君卿茫然地看着周遭的景象,看着離她愈來愈近的奔跑着的孩童。
假山池塘,楓葉染紅着雲霞。
忽然那女孩腳下一滑,眼見就要摔倒,君卿下意識去扶她,雙手卻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穩穩地接住她。
君卿眼睜睜看她摔進了池塘中,濺起無數水花,荷葉與花甚至比落水的孩童還要驚慌,震顫個不停。
“永甯!”
君卿僵住了身子,看見那男孩跑過她身旁,奮不顧身跳入了水,遊到了她的身邊,可溺水之人偏偏是最失去神志,男孩被糾纏得無法露出水面,兩人糾纏着竟有一同沉下去的趨勢。
她縱身躍入,那水裡的遊魚卻驚慌地穿過她的身體,她好似在水中,又好似不在。她伸出手,卻隻能看着那兩個孩子一點點向下沉去。
“有人嗎!這裡有人落水了——有人嗎——”
她四處張望,四處叫喊,她不知道有沒有人能聽見她的聲音,畢竟,她并不屬于這個世界。
但是她還是一遍遍地喊着,一遍遍喊着也許根本就不被聽見的話,發出根本不會被理解的求救。
這隻是個夢。
不知等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刻,也許時間已流轉了好幾個春秋。
草織的蝴蝶跌落在地上,有人匆匆跑過,跳進了湖中,撈出兩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