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到這來——”
季嫣挽着她的胳膊熟稔地拐進二樓的雅間中。
“這店家老闆可是個奇女子,據說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的長相,但是釀酒的原料配方均是一流,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視線一挑,“這裡隻有持‘槐’名帖人方可入内,至于這送帖與誰,全憑老闆心意。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頭百姓,皆有收到請帖之人,隻一點,收帖人從來隻有女客。”
像是給這世間萬般女子的一個桃源之地。
君卿對這位傳聞中的“奇女子”越發好奇,她道:“那你這帖是什麼收到的呢?”
季嫣擡手給她斟了一杯茶水,凝神想了片刻:“算來也有十來年了吧……一開始我娘親還不讓我來,不過她又時常不在家,府裡那些人哪裡管得住我……”
有十多歲孩童打扮的少女捧着木質托盤,裡頭盛着七枚玉蝶,上頭镌刻着字,君卿定睛一看,原是酒名。
“‘槐’的酒種頗多,但是每日隻供應七種。”季嫣解釋道。
她掃了一眼,選了“梨花小築”。
季嫣調笑她:“姐姐還真是喜愛梨花。”
君卿淺笑着未應,心中還在思量着汨羅可有從長樂那裡得知什麼消息,以及那個獨臂的老伯,她迫不及待要與他見面。
酒還未呈上,院中的戲台上便“咿咿呀呀”開唱了起來。
君卿倚在二層窗邊,仔細聽了半晌,竟是她曾在燈會上聽到的那出二郎神劈山救母,隻是今時今地,戲曲聲絲絲入耳,她竟聽得入了迷,就連季嫣喊了她好幾聲都未曾發覺。
雖然她失去了記憶,但是她的身份,她們身上流淌着的血脈不會改變,長樂那樣的憤恨與執着也要尋求一個真相,也要報的仇,如今竟通過這場粉墨戲曲漸漸映射在她的心裡。
君卿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杯盞,直到季嫣的手覆蓋其上,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姐姐是第一次聽這出戲嗎?”她問道,“我見姐姐都聽得癡了,也是奇怪,這‘槐’中許久不登台演戲……”
“這酒肆老闆原先也是個愛好聽曲的人嗎?”
季嫣沉吟了片刻:“倒也沒聽說,不過這戲台子是很早之前就在了的,大概是女子們都愛聽戲,所以才會安排一些戲曲。隻不過我每次來的時候都是空着,這次倒是趕上了,隻是這戲未免過于嚴肅了,我看民間大多不都是演一些才子佳人的戲碼麼……”
恰在此時,一位身着鵝黃衫的女子端着酒朝她們走來,她面上蒙着紗,卻也可見其傾城之色,君卿心下意識提了起來,此人……
竟和婉娘有些相似。
一雙素手柔若無骨,為她二人斟酒。
君卿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看。
她斟完酒後,抻掌示意。
“這位姐姐好生美麗!”季嫣簡直看呆了,“我真是越發好奇這店中的老闆是何許人也……”
說着她擡手将酒一飲而盡。
那女子卻忽而一笑,擡手摘下面紗,施施然道:“不巧,正是在下。”
季嫣還未來得及驚呼,下一秒忽然渾身抽搐了一瞬,身體軟倒在案上。
君卿擡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放在鼻端輕輕一嗅而後啜了半口,淡然道:“如此費盡心機将我引到此處,想必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吧。”
那女子拊掌而笑:“不愧是她的女兒!放心,你這小友性命無憂,在下不過是讓她小睡片刻罷了。”
君卿擡手将剩餘的酒飲盡,開門見山道:“你是飛花的人?”
那女子朝她一眨眼睛,竟然有幾分頑皮:“剛誇完你,怎麼轉頭又犯蠢了呢?”
“哦——”她像是忽然想起來那般,“因為你那小郎君還未曾來得及告知你天香樓中的情況,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君卿神色一凜:“你把長樂怎麼了?”
她咯咯笑起來,身形一轉坐上了窗邊,一雙赤足随意垂下,腳踝上的銀色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音,混着她有些稚嫩的笑聲,無端生出一絲詭異來。
“你說長樂姐姐啊……”她的瞳仁比一般孩童的還要大,還要黑,直勾勾盯着她看時竟令人有幾分心悸,“我是在幫她,要不然再這麼折騰下去,她那小命都要沒了,還有什麼能比活着更重要呢,你說是吧,永甯公主——”
君卿沒有應,她好整以暇地坐着,自顧自斟了一杯酒。
那女子一挑眉梢,聲音中透着隐隐的雀躍與瘋狂:“但是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旁人為她再做多少事,都無濟于事。長樂,就是太過執念,她們就是太過執念,卻又天真地要命,正義地令人發笑……等了你十年,結果呢,你什麼都不記得,她們卻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你說,這可不可笑?”
君卿放下酒杯,仿佛全然不在意她的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無關乎是非對錯。”她擡起眼來,對上女子的視線,“你呢,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