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君卿又想起來長樂那些語焉不詳,“為什麼我不能來長安,你要我一輩子都在嶺南等你是嗎?我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
李淩捂住了她的嘴,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嚴厲道:“你何時自輕自賤到如此說自己!”
君卿冷笑一聲:“可能是發現自己活在别人編織的夢裡吧。”
李淩慢慢松開了她,垂下了眼睛。
“……夢裡不好嗎?”他的聲音晦澀,仿佛每個說出口的字都裹了層風沙,“一直活在夢裡不好嗎?多少人求之不得。”
君卿:“是嗎?師父。”
她從前極少這樣喊自己,大多都是或氣急敗壞或撒嬌求饒喊他“季笙。”
這稱呼一出口,李淩僵在原地。
“如果你真是這麼想的,就不該教我知識,授我武藝,帶我見世界,見衆生。你若真想讓我留在那樣的美夢裡,你就應該一開始捂住我眼睛,把我當成廢物一樣養得離不開你……”
李淩下意識握緊掌心,她何其聰慧,字字句句都往他心上戳。
天上乍起一道閃電,将黑夜在一瞬化為白晝,兩張慘白的臉相對,卻無言。
她不能回去,有些事情她必須要弄清楚。
“你自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想要做的事情,解開我的穴道。”
李淩依舊沉默。
“好。”
君卿調用内力沖擊着被封住的穴位,此法對身體損害極大,她試了一遍又一遍,渾身宛若靜脈寸斷般疼痛,口中的血再咽不下從唇縫中溢出。
李淩聽到她悶哼一聲,從掙紮着的思緒中回神,那鮮紅的血液赫然撞入他的眼簾。
“你瘋了!”
李淩忙解開她的穴位,又貼手于後心處給她療傷,氣得額角直跳。
君卿疼得直不起來身子,隻能靠在他懷中,口中滿是濃重的血腥味。
她忽然笑道:“……師父,君卿沒什麼珍貴的地方,也無牽累之人,左右不過一條命而已。”
李淩剛剛受她一掌,堪堪穩住内息,此刻再運氣給她療傷,最多也隻能治得三成。
她如今傷勢需得靜養,不可再颠簸。
君卿閉上了眼睛,依偎在他懷中,自言自語道:“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汨羅一夜未眠,他枯坐在草墊上,看着天色逐漸變青,霧蒙蒙地亮起來。
那人身影再度出現,卻是抱着君卿從院門外走進來。
她面容憔悴,唇角還滿是血迹,汨羅當即心中一緊,朝她奔去。
“照顧好她。”
李淩将君卿交給汨羅,她緊閉着眼睛,手裡攥着他的衣衫,不肯放。
一隻手覆在她手上,汨羅柔聲道:“我陪着你,别怕。”
她硬撐的一口氣頓時散了,手上的力氣也松了,汨羅将她接過,緊緊抱在懷裡,轉身向屋内走去,至始至終未與那男子說一句話。
小福被推門的聲音驚醒,從床上爬起來,見君卿衣領處全是血,吓得魂都飛了。
汨羅想替她療傷,卻被她握住了手腕。
“你和小福去尋醉翁前輩來……”
長樂聽到動靜,裹着外袍從門口走進,她靜靜地立在一旁看着。
君卿給了她一個眼神。
見汨羅和小福都圍着她,并不肯離去,長樂走上前去,一把她的脈,吩咐道:“她眼下的傷勢你們兩個加起來也救不了,去請醉翁老前輩,我在此處守着她,你們放心。”
小福聽了就要往外沖,卻見汨羅神色晦暗不明也不肯動,急急出聲喚他:“汨羅你發什麼愣呢!快随我一起去!”
君卿避開了他的目光,隻是拍了拍他的手。
他盯着君卿的眼睛:“我很快回來。”
“嗯……”
待兩人腳步聲遠去,君卿才長籲了口氣。
長樂掏出一塊錦帕蘸了水,一點點擦着她唇角的血迹,淡聲道:“何故做到這個程度,你如今經脈受損,不好好養着,今後怕是再不能于武學上有所大成。”
君卿笑了一聲,坦然地享受着她的照顧:“我這不正是要去好好養着嗎?有什麼比那金枝玉葉的身份還要好使……”
長樂不吭聲,血迹擦幹後,她将那洇成淡紅色帕子攥在掌心中,“你見過他了?”
君卿自知這個“他”指的是誰,她“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想必他是要讓你回去,我以為你會跟他走呢。”
君卿搖搖頭:“今時不同往日。我既然答應了你,自不會食言。”
她說得雲淡風輕,眼睛卻是哭過後的紅腫。
長夜寂寂,待汨羅和小福尋到人回來之時,那房中已空無一人。
绾娘站在天香樓的閣樓上,垂首望着下面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沿着長街一路向西駛去。
“逸璟藏了她這麼久,你還是把她送回去了……”
“我隻是把正确的人送到了正确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