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手按了按眉心,再開口時,聲音嚴肅了幾分:“青禾,我已經夠體諒你了,你不要無理取鬧好嗎?如果你心裡還把我當成你的丈夫的話,今天的晚飯就不要遲到。”
說完,他徑直轉身離開,快到門口時還故意放慢了腳步,希望許青禾能幡然醒悟地叫住他,可女人根本沒注意到他這個小動作,隻是沉默地在床邊坐下。
無奈,魏昭隻好忿忿地獨自離開了。
聽着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宋冉有些糾結該不該在這個時候睜眼,魏昭的出現讓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許青禾已經結婚了,她這個時候跳出來說自己恢複記憶了是想幹什麼呢?
如果許青禾還喜歡她,那她要許青禾怎麼辦?
如果許青禾已經不喜歡她了,那她又該怎麼辦?
想來想去,沒想出個眉目,宋冉索性在這時重新梳理起她和許青禾之間一團亂麻的關系。
許青禾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直到暮色慢慢被暗夜吞食,從窗外透進的人造燈光照亮了病床上那張蒼白病弱的臉。
這張臉,曾張揚放肆,曾陰暗冰冷,也曾輕柔溫暖。
如果她不是天生犯賤的話,許青禾想,她早該離宋冉離得遠遠的。
盡管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可她依然無比清晰地記得十七歲生日那天,宋冉喪心病狂地将她推向混混,眼裡的恨意毫不遮掩。
當時她明明在心裡發誓,要在那天忘掉自己和她的所有過往,準備着面對來自命運的殘酷,可是,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反複無常。
它就是要給那些深陷絕望中的人一絲缥缈的希望,然後惡劣地欣賞他們為了那一絲絲不确定的可能性追尋的模樣。
如果宋冉沒有忽然地陷入意識混亂,沒有用鐵棒打暈混混,沒有露出那樣溫柔而悲傷的眼神。
她又怎會在那一瞬間突然被擊潰所有心理防線?
那是她心心念念等了一年的冉冉,那是越過千難萬阻、義無反顧地也要與她見面的冉冉。
隻要這麼一瞬間。
壓抑了一年的絕望和委屈就再也不能作數。
愛意如雨後春筍般瘋長,如受過洗禮後新生的聖徒,許青禾無法忘記她在劫後餘生的顫抖中和宋冉擁吻的那一刻,那時她便暗暗發誓,隻要冉冉還有一絲回來的可能,她就願意永遠地等下去。
哪怕這等待是徒勞的,是自欺欺人的,她也甘之如饴。
盡管她明知道她和宋冉幾乎沒什麼在一起的可能——時間太久了,就算有一天,宋冉記起了她們年幼時相知相伴的歲月,又如何呢?
難道她就會心無芥蒂地接受她的感情嗎?
可是……很多事情已經發生了。
當宋冉醒來後,她會發現宋家的所有産業都已經被強制抵押出去還債,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金枝玉葉的宋家大小姐,她名下的财産也已經全部被凍結,毫不誇張的說,她現在身無分文。
宋冉會恨她的。
許青禾想,是她将宋冉原本正常的人生軌迹攪得一團糟,是她親手把她最敬仰的父親送進了監獄。
宋冉該怎麼看她?
她又該怎麼面對宋冉?
“近鄉情更怯”在此時此刻也恰如其分。
許青禾既希望宋冉醒來,又害怕她醒來,哪怕計劃裡已經安排得很好,宋冉現在孤苦伶仃,她可以毫不費力地将她困在身邊,她們可以日日夜夜地生活在一起,就像……許青禾想起了二十四歲那年。
那時宋冉不知被誰挑唆了又來找她的麻煩,本以為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難堪的羞辱,沒想到宋冉忽然說要包養她。
許青禾還記得自己當時驚訝得簡直不知該露出什麼表情,但回過神後,她的第一反應卻是期待。
期待讓她自動忽略了宋冉緊接而來的挖苦和嘲諷,期待讓她沒有任何反抗地住進了宋冉的公寓,她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接近她、關心她,終于可以在每一個晚上偷偷地潛入她的房間凝視她安靜的睡顔。
就像現在這樣。
貪戀地用指尖描繪着病床上女人的眉眼,許青禾用視線銘刻着宋冉的五官。
冉冉,你為什麼皺着眉,是又做了什麼不好的夢嗎?
她俯身靠近。
鼻息間纏繞上宋冉略微急促的呼吸。
許青禾閉上眼。
“冉冉,我愛你。”
我知道,是我糾纏你太久。
結果把你逼到不得不自殺的地步。
可我還是不舍得放手……
不要恨我……
不要怪我的貪心……
唇周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一縷溫熱的氣流柔柔地從嘴畔吹過,仿佛有誰輕歎了一聲,許青禾不可置信地睜開眼。
而在朦胧的視線裡,宋冉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