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是驚懼還是恐懼呢?
緊張讓許青禾下意識抓緊了宋冉的肩頭。
從肩上傳來的疼痛讓宋冉的眉頭皺得更深,她張了張嘴,但遲疑片刻後,仍是陷入了無話可說的沉默。
能說什麼呢?
此時此刻,最适合她們的似乎也隻剩下了沉默。
許青禾不清楚宋冉有沒有聽到那個藏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隻能暗暗企盼剛剛蘇醒的人還沒完全回過神來,這樣她就不會注意到剛剛都發生了什麼。
可是從宋冉過分平靜的表情裡,許青禾實在無法窺探出絲毫。
知道,還是不知道?
許青禾問不出口。
但宋冉其實也沒有什麼想法,她聽到了許青禾的告白,知道許青禾偷親了她,這些事實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但也就僅此而已,相比之下,她有更需要關注的事情——在她心裡團來團去的那份糾結,一直到現在也還沒理出個頭緒。
該不該說呢?
緩緩起身靠坐在床頭,宋冉半阖下眼,低垂的視線裡,她看到許青禾輕輕搭在被子上的手發出了微弱的流光,和四周的夜色相比,那光芒顯得簡直刺眼極了,讓她很難不去關注。
“你嫁人了。”很輕很輕的聲音響起,是一個說不出什麼意味的陳述句。
許青禾一怔,順着宋冉的視線看去,這才注意到剛剛她一直在低頭看自己的手——準确的說,應該是左手的無名指,無名指上戴着的婚戒。
對了。
許青禾恍然。
宋冉她……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喜歡着魏昭啊……
心中某處迅速地疼了一下,許青禾抿了抿嘴,仔細地觀察着眼前的人。
和她以往見過的任何一種宋冉都不一樣,現在的宋冉太淡了,漠然得好像一陣馬上就會消散的煙,讓她下意識就放輕了聲音。
“檢察院已經撤銷對你的指控了。有人向他們提供了新的證據。”她試探着道。
但宋冉擡了擡眼皮,眼神裡無波無瀾,對此并沒有什麼興趣。
“如果你不想讓我和魏昭在一起,” 許青禾盯着宋冉的表情,“我明天就和他離婚。”
這一次,那雙過分安靜的眼睛終于流露出一絲情緒,宋冉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
那隻是一個很小的動作,卻被一直密切關注着她的許青禾看得真切,心裡不由發出一聲嗤笑。
她就那樣念着魏昭嗎?
魏昭從來就沒有好好地對待過她,就算是這樣,她也甯願選擇這個男人嗎?!
密密麻麻的澀痛爬上心尖,許青禾繃着臉,胸中塞滿了瘋狂的嫉妒,但因為不敢繼續刺激宋冉,便是按捺着用更加柔和的語氣道:“我和魏昭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喜歡他,我可以讓位。”
當然,她在撒謊。
她隻是想先穩住宋冉,等宋冉身體再恢複得好一點,她就會想辦法把她帶回家,然後……
不要再離開我了,冉冉。
一絲陰郁從許青禾眼中閃過,好在四周足夠昏暗,所以宋冉并沒有察覺到她的神色變化,況且此時的她仍在糾結。
許青禾結婚了,宋冉想,她是不是不應該去打擾她了?
“沒關系,”想來想去,宋冉一時也不知該用怎樣的态度去對待這個被她傷害了太久的人,最後隻是搖了搖頭,道,“許青禾,你不用因為我去和魏昭離婚。你想怎樣就怎樣吧。以前是我對不起你。”
語氣裡是那種經曆過生死的人才有的釋然。
——她放下了。
過往的恩恩怨怨,全都放下了。
這釋然的語氣讓許青禾聯想到宋冉自殺前給她發的那條語音,當時她正好在開會,沒想到宋冉會主動給她發消息,還是一條那麼短的語音。
恐慌幾乎是在看到消息的瞬間出現,果然,當她秉着呼吸點開語音時,聽到的就是宋冉那平靜到近乎釋然的語氣。
——“對不起啊,許青禾。”
為了過往我做的一切。
為了我現在經曆的一切。
是我把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是我自作自受。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
大概沒有吧。
但還是這麼說了,因為這個世上與我有羁絆的人隻剩下了你一個。
我的母親抛棄我。我的父親背叛我。
你是我這麼多年裡最恨的人,所以,對不起,把我們的恩怨了結吧,這樣我就能……
短短的幾秒鐘,許青禾立刻聽出了宋冉的意圖,盡管大腦還處于一片空白中,身體已經下意識地撥出了報警電話,急救電話,還有消防。
她幾乎忘記了自己還身處會議室之中,忘了周邊還有幾十雙眼睛愕然地看着他們的副總裁忽然失了魂的樣子。
随後,一言不發地快步離開,丢下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下屬。
救援人員破門而入時宋冉才剛吞安眠藥不久,那時她還沒徹底陷入昏迷,看到一堆人七手八腳地圍過來時還能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許青禾不知道她當時有沒有看到被擋在人群身後的自己,那個笑容似乎并沒有準确地對着某個對象。
真要說的話,是對着這個從未好好善待過她的世界。
人生的前十五年裡,宋冉活在父親的打壓和母親的漠視中,許青禾的到來隻是加重了宋威對她的折磨,早在那件事發生以前,宋冉的精神狀态就已經出問題了,那件事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徹底崩潰的一個導火索。
而在人生的後十二年中,欺騙重塑了宋冉。
她變得完全像是另一個人,冷酷、殘暴、陰鸷,惡劣地站在樓梯拐角處,看着樓下的許青禾是怎麼被幾個人圍着刁難。
有人注意到她,招呼道:“宋冉,和我們一起玩呗。”
她說:“不了,不想髒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