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困在約束椅上,臉色蒼白如紙,但那潛藏在骨子裡的叛逆依然堅硬如石,所以哪怕遇到這樣非人的對待,還是能不屈不撓地朝着所有人露出一個挑釁的微笑。
宋冉隻覺自己的咽喉好像被誰狠狠地攥了一下,她說不出話來。
血色屏幕消失,黑色的隧道再次出現在眼前,宋冉沉默地在少年時的自己身旁停留了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
到底是什麼樣的父親會出于報複逼自己十五歲的女兒看那些血腥的暗網視頻?
到底是什麼樣的父親會為了滿足他變态的控制欲試圖将女兒塑造成一樣的施暴者?
他還能被稱之為父親嗎?
宋冉輕輕地擡手将手掌放在少年宋冉的臉上,企圖用自己同樣冰涼的手給這可憐的女孩帶去一點溫度,但女孩偏開頭,漆黑的瞳孔深處隻剩下冰冷的嘲諷。
“你應該去死的。”女孩的瞳孔黑漆漆的,像兩片無法見底的深淵。
“你死了,許青禾就解脫了。”女孩說。
“不要假惺惺地說什麼贖罪,你其實就是不敢死,不要再拿許青禾當借口了。”
“如果你真的為她好,你早就該死了。”
寒意遍布全身,宋冉收回手,意識依然是混沌的,可那個在她心底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往前走。
往前走吧,宋冉。
許青禾在等你啊。
她擡起了腳。
黑暗依然黑暗。
沒有人知道宋冉此時此刻正在經曆什麼,在醫生們的眼裡,就是昏迷中的病人突然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經驗豐富的劉主任首先就考慮是不是癫痫發作,思索幾秒後,他當機立斷:“先推安定,讓病人鎮靜下來,小餘,下病危通知書,家屬和我出去一下。”
快速地交代完,劉主任轉身看向已經被擠到門口卻固執地不肯離去的女人,尚未開口,心裡已經歎了口氣。
他活了大半輩子,什麼樣稀奇古怪的事沒見過,但像這次一樣怪的還真是頭一次。
女人自稱是病人的妹妹,在兩天前的一個下午撥打了醫院的急救電話,據她說,病人是誤食了安眠藥,但從洗胃的結果來看,劉主任有充分的理由懷疑病人有自殺傾向。
除非病人有智力障礙,否則他可不相信一個正常人會誤食幾十粒安眠藥。
不過這倒不要緊,家屬為了各種目的隐瞞病史的情況他也沒少見,奇怪的是病人明明送來得很及時,洗胃的過程也很順利,但還是陷入了無法解釋的昏迷。
從入院到現在,已經整整四十八個小時了,頭部的檢查也好,抽血的化驗結果也好,除了一些輕度貧血外沒看到任何問題。
但為什麼就是不醒呢?
劉主任百思不得其解,昨天晚上便想着過來再仔細看看病人,結果,病房的門才剛打開一條縫,卻便看到……
那晚的月光很亮,為了能給患者提供更舒适的環境,單人病房裡特意配備了一扇大玻璃窗,所以盡管沒有開燈,房間裡的一切在月光下仍然清晰可辨。
一頭銀色短發的神内科主任于是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一幕——那個自稱病人妹妹的女人一手緊緊攥着病人的手,上半身卻俯下,滿懷深情地親吻了病人沒有血色的嘴唇。
那晚的月光實在太亮,冷白的光暈讓月色中的一切都透出一種朦胧的夢幻,劉主任下意識揉了揉眼,差點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可是耳邊卻接着傳來說話的聲音。
“冉冉,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
喃喃自語聲一遍遍回蕩在寂靜的病房,看着那個自入院起就寸步不離在床邊守了整整兩天的女人,劉主任心中百味雜陳,最終還是搖搖頭,輕輕掩上門,悄悄轉身離開了。
他知道這個女人大概不是真的家屬,照理來說,她無權參與病人的後續治療,說得直白一點,她根本沒有替病人簽字的資格,他應該報警,請警察來幫忙聯系真正的家屬。
但憐憫心最終還是占了上風,劉主任将搶救同意書遞向許青禾。
“病人現在的情況很危險,我建議最好轉去重症監護室,如果情況需要,可能會做一些必要的處理,比如氣管切開,或——”
一個護士匆匆跑來,打斷了劉主任的話。
“主任,病人的心律恢複正常了!”
“什麼?”
劉主任一愣,與此同時,響徹病房的監護報警聲也突兀地停了下來。
就和來時一樣讓人猝不及防。
正拿着各種儀器打算往病人身上用的醫生和護士們面面相觑,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一片茫然的沉默中,一位醫生彎腰摸了摸病人的脈搏。
“脈搏是整齊的,這……”
她正要發表看法,扣在她掌中的纖瘦手腕猛然擡了一下。
“這?”
醫生更加迷惑了,下意識轉頭看向其他醫生,就在這時,許青禾抓住了她錯過的那個瞬間——宋冉睜開了眼。
“冉冉!”
許青禾沖了過去。
因為虛弱,宋冉睜眼睜得很費力,幾乎隻是打開了一條縫,但僅僅就是這一點點微弱的視線,也足以讓她在一片模糊的視野裡清楚地看到那個就站在她眼前的女人。
女人的眼睛是被淚水刺激過後的通紅,嘴唇則在不停地張合,仿佛拼了命地在訴說什麼,宋冉努力想要聽清,極力地想調動起微弱的意識,卻反而耗光了最後一絲力氣。
她疲憊地再一次閉上了眼。
可耳邊的聲音并沒有因此停下。
“冉冉,求你了,活下來吧……”
繼續讨厭我也好,報複我也好,殺了我也好……
隻要你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