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這網收下去,将是一場血雨腥風。
“朕要一個能傳百世的大康,不要世世糾纏于勳貴舊權。”
***
四月末,安南邊境烈日炎炎,風沙掠面如刀。
三日前,大康先鋒營夜襲昭陵谷,一戰擒敵主将波布,奪城三座,平賊兵六百,斬首二百餘級,複奪道安關口,為後續主力南下掃清障礙。
而此役的統領者——莫雲華。
這封軍報于五月初四午時飛馬傳至長安,宣政殿前太監高喊“莫将軍勝,邊疆大捷”時,整座朝堂先是短暫一瞬的寂靜,随後便如平地驚雷,四座皆動。
戶部侍郎險些将手中玉闆跌落,兵部尚書張口欲言,竟說不出話來。
倒是刑部尚書率先拱手:“賀——賀大康威儀不墜,将軍有勇有謀,實乃巾帼之傑!”
“戰功昭著者,不拘男女!當年先帝時,尚有女将封侯——莫将軍既領兵而出,今得首捷,當即傳令犒賞!”
徐勉面色不動,實則内心微震。
他原以為,此番莫雲華領兵,不出三月必會折返。
如今卻勝得這樣利落幹淨,連敵将都生擒歸營,這是意料之外,更是打了他和良王一記悶棍。
而慶安帝,隻輕輕放下手中折子,望向殿外,唇角含笑,卻并未言喜。
“莫将軍初戰告捷,然邊疆局勢未定,還須再看。”他說得平淡,似在冷水澆頭,卻無人敢接話。
可心知肚明者皆曉——皇帝高興得很。
他要的不是一場小勝,而是一位能真正鎮得住邊關、亂世立威的将才。
而莫雲華,顯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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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邊陲,昭陵谷營帳之中。
夜色如墨,軍營内燈火微明,一場戰後的喧嚣正逐漸散去。
莫雲華卸下戰甲,外披玄青緞袍,立于營中,将視線自地圖緩緩移開,目光穿過帳篷,看向夜空深處。
晚風之中,幾名将領還未離去。
他們并非她舊部,乃是兵部所調、各部麾下混編而成,初至之時,幾乎人人面上寫着不服與輕蔑。
“一個女人,還是後宮出來的,如何領兵?”
“不過是皇帝一時心血來潮罷了。”
那時他們眼中的她,是不懂行伍、不識兵法的花瓶,是行軍路上的累贅。
可如今,她親自策劃夜襲、用人精準、調兵合勢,三日破敵三營,還在追擊中反調包圍,生擒敵将——這樣的戰績,換作尋常将領,也難得有之。
那些男人此刻站在她帳前,面色複雜,卻終究拱手低頭,行了标準的軍禮。
“末将謝将軍指揮之策。”
“末将佩服——今日一戰,實非我等所能。”
莫雲華隻淡淡颔首:“今日之勝,非我一人之功,各位皆為大康臣子,望以後多并肩攜力,不分彼此。”
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铿锵有力,擊在每一個人心頭。衆人默然點頭,心中震撼難言。
等人都退下後,莫雲華回身喚道:“秦婆。”
門簾掀起,一名穿着舊服的老婦走入營帳。
她的眼神沉穩,腰背卻筆直,顯出與尋常老仆截然不同的氣質。
莫雲華望着她,眼神中少了銳氣,多了幾分柔軟。
“這次若非你随行,道安谷恐怕不這麼容易拿下。”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地圖之上那被她标記為紅線重圍的谷口,“你當年遊曆走過這條地形,才讓我意識到昭陵谷雖險,卻有奇點。”
“若道安關再下,本将軍定起奏聖上,封你一職。”
秦婆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多謝将軍!”
莫雲華輕輕一笑:“關甯真是慧眼識人。若非她堅持将你推舉給我,我哪裡識得你。”
秦婆眼中有光浮起,隻輕輕歎息:“姑娘從小就心細、膽大、又有分寸。沒有想到她竟一直知曉我的志向,讓我跟了将軍來到劍南道,将軍因我受了很多诽議,我若再不努力回報将軍,真是愧對了姑娘和将軍……”
“大康從不缺人才!這是缺發現人才的人,隻是缺放下偏見的人。”莫雲華看着她,一臉正色,“秦婆,我相信關甯,我亦信你!”
秦婆神色動容,眼神逐漸堅定:“誓死追随将軍!我——秦婆,為将軍破南單,在所不……”
“秦婆,”莫雲華截住她的話,“不要說!我們會一直走下去的!我們既已入朝,定不止如此。”
她語氣笃定。
那是同為女子之人對女子命運最深的體認,也是最固執的信念。
營帳之外,夜風漸緊。
莫雲華站在高坡之上,俯瞰整個安南駐軍。
萬帳如龍,戰旗獵獵。
風中,她的衣袍翻飛,身後是隐隐的火光與硝煙。
她知道,這隻是開始。
她将走一條沒人走過的路,在刀劍之間,也在風雪之間,為女子,也為自己。
她要所有人都知道,女子不僅能入後宮,還能挂帥披甲,踏雪而行,鎮邊而立。
而這場勝仗,不過是她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