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意味深長。
“退,未必是壞事。”
他目光沉沉,看向窗外的風雪,仿佛已洞察一切。
而此時,風雪愈發凜冽,似乎在為即将到來的風暴做序曲。
***
臘月二十四的大雪下得格外盡興。
整個長安都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宮牆上的金瓦閃着冷冽的光,街巷裡積雪壓得枝頭咯吱作響,家家戶戶屋檐下都挂着晶瑩的冰淩。
政事堂的大臣們踏着積雪走進宣政殿殿,呼出的熱氣在冷風中升騰,很快便消散無形。
今日是年終賬簿核對的最後一日,戶部尚書拿着拟好的賬冊,上前一步站在殿中,拱手朗聲道:“陛下,今年的賬目已全部核對完畢,并無絲毫差錯。”
他身後的一衆政事堂官員紛紛低首,神色添喜。
要知道,往年這個時候,總有一批人愁眉不展,擔心年終清查時,賬簿出現種種問題,可今年竟然沒有半分異樣,甚至比往年還要順利。
這是為何?
殿中衆臣紛紛交換眼色,目光隐隐想到左拾遺推薦的那人——陸天巧。
她是今年戶部的異數,一個年近半百的婦人,陛下親自任命她為倉部司書吏之時,朝野嘩然,連戶部尚書自己都不太信任她。
可短短數月,她不僅将倉部司的賬目整理得井井有條,還梳理出許多舊賬上的漏洞,讓戶部尚書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趙懷書侍奉在皇帝之下,垂眸觀察着政事堂的這些大臣,他對這一切并不意外。
陸天巧的能力,他比誰都清楚。
應該說是,他對關甯的信任比誰都要深。
年終清賬的順利,使得官員們的心情都輕松不少,連皇帝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這幾年推行新法,阻力重重,好在一步步走到今日,國庫不再虧空,官員們的俸祿也有所提升,就連這臘月,陛下也賞賜了各衙門官員一旦米、幾十斤蔬菜和幾斤肉。
新年就在一片歡慶的氣氛中到來了。
皇帝聽着戶部的報賬,也是面落喜色,拿過戶部尚書呈上的賬冊,連連誇了幾句:“新法好啊!新法好!”
外頭,雪花飄飄灑灑,映得長安城一片祥和,瑞雪兆豐年,來年又将是個好年景。
誰也不知道這份甯靜,能夠持續多久。
***
正月剛過,劍南道的軍報便緊急送達。
傳令兵快馬加鞭,頂着風雪疾馳入宮,待到大殿外時,傳信的校尉一身風霜,翻身下馬時腳步踉跄,幾乎要摔倒。
他強撐着沖進殿中,單膝跪地,高聲禀報:“啟禀陛下,安南道來報,南單部落在邊境多次聚集,形勢不妙!”
此言一出,殿内氣氛陡然一沉。
皇帝的擰着眉頭接過軍報,越看神色越難看。
七年前。
慶安十七年,他猶記得胡越攻打雲州的慘烈情景,邊軍折損大半,接連丢了三座邊境城池。
若非最後炎州帶着全城百姓拼死守住,等到了援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如今,南單開始蠢蠢欲動?
關甯目光微閃,心中已有計較。
朝堂之上,群臣面色各異,文武百官皆開口議論紛紛。
剛外放回來的慶安十六年的榜眼提議直接派兵增援,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皇帝沉聲道:“即刻下令劍南道增兵安南!再命威武将軍攜糧草先行趕往劍南,以備後援。”
命令一下,太監連忙傳旨。
趙懷書站在一側,目光微垂。
他知皇帝本就打算先發制人,不給南單任何可乘之機。
但他心中總有些隐隐的不安。
這不安從何而來,他一時說不上,隻是覺得事情并不會如此簡單。
而事實也正如他所料。
三月,南單果然大舉來犯。
劍南道的邊軍已提前做好準備,安南城堅壁清野,戰事剛起,捷報便紛至沓來。
金吾衛接連入宮,帶來的是南單軍節節敗退的消息。
朝中大臣的臉上露出振奮之色,殿中一片歡欣鼓舞。
可是,就在這捷報連傳的第三日,一道密報悄然送入宮中。
趙懷書第一眼看到密信時,指尖微微一顫。
充州發現瘟疫。
他的呼吸一滞,猛地擡頭看向信使。
他匆匆推開殿門,快步入殿:“陛下,充州發現不明疫病,已有多人身亡!”
大殿内的氣氛瞬間凝固,連空氣都仿佛沉重了幾分。
趙懷書的目光落在地上身上,锃亮的玉石面倒影出皇帝鐵青的面色。
他知道皇帝在想什麼,充州的渭河兩年前已被打通,連接永州、化州、充州,充州正是邊境水源的上遊!
這個消息一出,殿内群臣嘩然。
“若是這疫病經由水源傳播,那……”有官員聲音發顫,臉色煞白。
一旦水源遭到污染,沿岸幾州百姓皆會陷入瘟疫,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猛地放下軍報,沉聲道:“傳令,封鎖充州!”
關甯擡眸,目光如深淵般幽沉,緩緩開口:“陛下,必須即刻派遣太醫署前往查明疫病,并下令各地嚴密監測水源。”
皇帝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身,聲音不帶絲毫猶豫:“即刻傳太醫署全體大夫前往充州!”
這一刻,朝堂上無人敢言。
方才還沉浸在捷報中的朝臣們,此刻臉上盡是凝重與不安。
勝戰固然可喜,可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便足以讓勝利的喜悅化作烏有。
風雪未停,長安的天色卻已徹底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