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一場雪,落得靜悄悄的。
含元殿内,透過半掩的窗棂,可見金瓦白雪交相輝映,宛如天地間最肅穆的畫卷。
然而,朝堂上的氣氛卻如同冰雪一般,凝滞不動。
今日早朝,左相李衡上奏乞骸骨。
朝野震動。
這是意料之外的事。
自慶安元年至今,李衡為相已有二十餘載。
無論是輔佐先帝,還是如今在當朝皇帝手下掌權,他始終屹立不倒,是朝堂中最有分量的大臣之一。
然而此時,他竟突然上書請辭。
含元殿中,群臣屏息。
皇帝将折子放下,目光深沉地看着那一襲深紫色朝服的老人。
李衡神情肅穆,腰背已經無法挺直。
雖已年近八旬,但眼中沉穩如昔。
他微微俯身,語氣懇切:“臣年事已高,力不從心,如今朝政已有條不紊,陛下英明果斷,能斷大事,臣請辭相位,告老還鄉。”
這番話既是辭官,也是恭維。
殿内鴉雀無聲,唯有燭火微微搖曳。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語氣溫和:“左相此言差矣,國家正值變革之時,新法方推行,尚需左相坐鎮,朕豈能在此時放卿歸去?”
言辭婉轉,卻是不容拒絕。
李衡神色不變,再次躬身:“陛下——”
皇帝卻已不再聽,揮袖道:“左相不必多言,朕心意已決。”
聖意難違,君臣二人一來一回說了數遭,李衡的折子被壓了下來。
退朝後,朝堂内外卻早已掀起了波瀾。
***
右相府。
廳堂之内,燭火搖曳,映得衆人神色不明。
有人低聲議論:“左相乞骸骨,這到底是真心求退,還是另有所圖?”
“是啊,左相一向精明,這般時候突然請辭,難不成是以退為進?”
衆人讨論許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紛紛看向廳堂上方的徐勉。
右相徐勉負手而立,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枝桠橫生的老梅樹上。
他眉宇微蹙,似乎仍在思索。
左相李衡,與他明争暗鬥數十餘載,朝堂上的每一次交鋒,都像是一場博弈。
然而這一次,李衡竟主動求退……
徐勉緩緩搖頭,語氣低沉:“李衡此舉……本相也未曾看透。”
這話一出,廳内頓時安靜下來。
若是連右相都看不明白,這背後的意味,便更值得深思了。
有人遲疑道:“難不成,左相是真的累了,想告老還鄉?”
徐勉沒有回答,目光依舊落在那株老梅上,許久才輕輕一歎。
他不信。
權臣一旦立于廟堂之上,便再無退路。
李衡何等人物,怎會真的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
他,到底謀劃了什麼?
***
左相府。
廳堂之内,氣氛沉悶。
李府的幕僚、門生齊聚,神色各異。
有的人面帶憂慮,有的人神情茫然,而更多的人,是惶恐不安。
而在衆人之中,唯一顯得格格不入的,便是李博。
他憤怒地來回踱步,眼神滿是不解。
“爹!”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語氣裡帶着隐隐的質問,“為什麼?您一直謀劃至今,好不容易穩住了朝局,為什麼突然要辭官?!”
他心裡不解,也不甘。
左相一派一直以來根深蒂固,李衡更是身居廟堂多年,李家在朝中舉足輕重。
可如今,李衡竟主動放棄這一切。
李博不明白,也不願接受。
“爹,我們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麼您……”
“夠了。”
李衡打斷了他的怒言。
廳堂内驟然安靜,衆人皆不敢再出聲。
李衡坐在主位上,眉頭微皺,眼神帶着些許疲憊,卻依舊平靜。
他緩緩掃視衆人,聲音低沉:“從今日起,諸位便不必再來李府了。”
此言一出,衆人臉色驟變。
李博的眼睛瞪得更大,語氣激動:“爹!”
李衡卻未理會,神色沉凝,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意已決。”
廳内衆人對視一眼,漸漸有人反應過來,神色從驚愕變得凝重。
李衡這次的乞骸骨,或許……是真的。
可若是他走了,他們呢?
這些年,他們跟随李衡,李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今李衡退出朝堂,他們的處境又會如何?
有人低聲道:“左相……您真的打算全身而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