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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帶路,步履蹒跚地走向村口的一座低矮土屋。
關甯跟在她身後,目光掃過四周——屋舍破敗,木門搖搖欲墜,牆角的泥土都被雨水沖刷得露出了夯土層,甚至有幾塊磚已然松動。
推開門的刹那,一股潮濕與腐朽的氣味撲鼻而來。
屋内光線昏暗,惟有一張舊木桌立在堂屋中央,上面放着幾個粗瓷碗和半盆冷掉的稀粥。
就在這時,一道輕微的木柴碰撞聲傳來。
關甯循聲望去,隻見門側站着一道身影——正是方才離開的明英。
她手中握着一柄斧子,腳下是一截被劈開的木柴,顯然是在屋外幹活,見到關甯跟着祖母進屋,動作頓時停住,眼神冷冷地看過來。
那雙眼睛裡,帶着毫不掩飾的防備與不信任。
關甯目光淡淡地掃過,卻沒有理會她,隻是微微颔首,然後看向老者。
老者從屋内摸出一本陳舊的賬冊,雙手遞過來:“大人,這是東鄉村這些年的收支。”
關甯接過,翻開細看。
賬冊上的筆迹工整,清晰地記錄着村中每年上繳賦稅、購置糧種、災後支出等等。
她的手指緩緩劃過紙面,目光沉靜地掃視每一行字。
不多時,她擡頭,神色微沉:“朝廷的賦稅,并未增加。”
老者點點頭:“是啊,朝廷的賦稅一直是這些年裡固定的,并沒有變重。”
“那為何東鄉村的百姓會愈發難以度日?”
老者聽到這話,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歎道:“大人,這些年并不是朝廷的賦稅加重的啊……”
關甯瞳孔微縮,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手指微微收緊,沉聲道:“那是什麼?”
老者張了張嘴,似有猶豫,最終還是低聲說了出來。
這些話,讓關甯心底猛然泛起驚濤駭浪。
她沒有再問,而是低頭重新翻閱賬冊,指尖劃過一串數字,心髒狠狠一縮。
這些“額外收的賦稅”,遠比真正的朝廷稅賦還要高出一倍!
她緩緩阖上賬冊,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一旁的明英見她這副神色,冷冷嗤笑了一聲:“呵,怎麼,朝廷的大人,終于看清楚了?”
關甯擡眼看她。
明英抱着手,目光譏诮:“你們這些當官的,平日裡高高在上,現在才知道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
關甯沒有回擊,隻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半晌,她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老者,緩緩道:“多謝村老告知。”
她合上賬冊,鄭重道:“東鄉村的困苦,本官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老者望着她,眼中帶着些許複雜的情緒。
明英站在門口,冷眼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關甯沒有再停留,轉身快步走出屋外。
她翻身上馬,一揚馬鞭,快馬加鞭朝着分水縣奔去。
她要查清楚——
這分水縣,這郎溪,這宣州,這江南西道,究竟是誰,究竟是如何在暗中運作榨取百姓的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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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甯策馬疾行,身後塵土飛揚。
夜幕逐漸降臨,分水縣的輪廓在眼前漸漸清晰。她緊了緊缰繩,眸色冷凝,腦中仍回蕩着村老的那句話。
“這些額外收的,并不是朝廷的賦稅。”
這句話讓她心驚,還有那些後面的話更讓她怒不可遏。明明災情嚴重,卻還在百姓身上巧取豪奪,讓災後的百姓活得比災難本身更難,這是父母官應作的事?
簡直不可理喻!
不多時,縣衙近在眼前,門口的衙役見她飛奔而來,慌忙上前迎接。她翻身下馬,直接大步邁入縣衙,步履沉穩而不見一絲疲憊。
不到一刻鐘,趙懷書便與分水縣縣令一同回來了。縣令滿面堆笑,隻是那笑意中透着幾分局促,顯然,他對這位從遠道而來的奉使,仍舊心存忌憚。
他目光在關甯身上打量一圈,似是不經意地試探:“大人,您下午去了何處?”
“聽聞分手有座文曲星廟,很是靈驗,便去了看了看。”關甯看着他,目光似笑非笑。
縣令聞言,眼神微不可察地閃了閃,旋即笑道:“大人所言不虛,這文曲星廟可是靈驗極了。大人竟然知道這個?”
關甯點點頭笑:“來了宣州還不知分水文曲廟,那我也是白來了。”
二人相視一笑。
“天色已晚,今夜隻得叨擾縣令了。”關甯神色如常,似乎對今日的所見所聞并不在意,語氣甚至頗為愉悅。
縣令臉上的笑意加深,連連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大人既然留宿,下官這就命人派快馬去宣州府禀報,并備下晚宴。”
關甯微微颔首,轉身與趙懷書一同朝後堂走去。
一路上,趙懷書神色淡然,直到二人回到房内,他才低聲道:“你發現了什麼?”
關甯緩緩坐下,擡眸看他:“嚴重的事情。”
趙懷書眉頭微蹙。
“我已經讓小吏回宣州府同李宏他們報信,明日,你便知道了。”她語調不急不緩,語氣中透着笃定。
趙懷書看着她,半晌,低低一歎:“即使多麼嚴重,也勿要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關甯一愣,他竟然看得出來她生氣了。
“我知道。”
趙懷書目光微沉,沒再多言,隻是輕輕點頭:“好,明日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