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設在縣衙偏廳。
與中午相比,這一頓飯席的規格明顯有所收斂,菜肴不再是昂貴的山珍海味,而是以地方菜肴為主,依舊豐盛,卻不過分奢侈。
縣令親自作陪,舉杯敬酒,态度十分殷勤。
關甯神色輕松,席間談笑風生,偶爾還與縣令讨論一些地方政務,甚至還誇了分水縣在赈濟災民時頗有條理。
縣令一聽,臉上笑意更濃,心裡也終于松了口氣——看樣子,今日她去民間走訪,并未發現什麼不妥之處。
趙懷書看着關甯自如的應對,神色微微複雜。
他知她的情緒從不顯于言表,可她方才回來時,分明帶着風雨欲來的肅殺之意,而此刻,卻能在這席間談笑自若,叫人看不出絲毫端倪。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究竟是什麼事,讓她此刻表現得如此平靜?
***
七月的晨風帶着未散的夜露,微微潮濕,透着幾分涼意。天邊尚未泛白,分水縣城仍籠罩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唯有零星的燈火在街巷間搖曳。
關甯睜開眼時,房内仍是一片昏暗,隻有窗棂透進微弱的晨光。她并未多做停留,翻身起床,迅速更衣。今早她必須查賬,昨夜,她已經派人暗中通知宣州府的屬官,令其帶兵悄然入城。
她的動作迅速而利落,衣帶系緊,輕撫衣袖,目光沉靜如水。她知曉,今日的分水縣,或許不會太平。
晨光微曦,巷道深處,一隊人馬悄然抵達。蹄聲踏碎寂靜,屬官李宏翻身下馬,腳步穩重地步入客棧。
小吏早已等候多時,随機立馬帶着李宏去關甯的住所禀報。
昨夜,分水縣縣令安排他們住在了分水縣一大戶的空餘宅子裡。
“大人,已按命令行事,帶來的兄弟正暗中待命。”
關甯點頭,目光沉靜:“卯時三刻,圍住縣衙,不許任何人進出。”
李宏得令,立刻退下。
關甯收回視線,轉身回到客房,坐在桌前飲了一口熱茶,驅散心底的冷意。
該去吃早飯了。
趙懷書坐于桌前,整肅衣冠,靜靜地看着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見她神色凝肅,不由問道:“你昨日所說的東鄉村之事,可查出端倪了?”
關甯擡眸,語氣沉靜簡單地說出了她昨天的發現,朝廷賦稅沒有增加,可是東鄉村的人每年繳納的稅銀卻一日比一日重。村老年邁,隻知交稅不知多出的那部分去了哪裡。
趙懷書的眉頭微蹙,輕聲道:“你懷疑……”
分水縣必然有些驚天大秘密。
關甯将茶盞放下,緩緩起身:“今日一查便知。”
一隊人馬悄然靠近分水縣縣衙,蹄聲清脆而輕巧,如碎玉落盤,李宏翻身下馬,目光沉穩,揮手示意隊伍分散。那些身着常服的屬吏、軍士,瞬間化作暗流,潛伏在縣衙四周,靜待命令。
***
朝陽初升,金光灑落分水縣城。
街道上行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商販剛剛擺出攤位,熱氣騰騰的早點攤前已有人駐足。縣衙大門外,兩名衙役正打着哈欠,見一行人步入,連忙站直身子,躬身相迎。
分水縣縣令已早早等候在大堂,他身着官服,神色如常,見關甯二人進門,立即笑着拱手迎上:“大人今日起得可真早。”
關甯步履穩健,未多寒暄,直言道:“有事要辦。”
縣令愣了一下,臉上的笑意微微僵硬,但仍維持着禮貌的姿态,試探着問道:“不知大人所為何事?”
“查賬。”關甯言簡意赅。
空氣仿佛瞬間凝滞。
“不知大人要查什麼帳?”縣令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手指在袖口下攥緊,額角滲出一層細汗。
“分水縣縣衙的帳。”
他沒有立刻應聲,而是遲疑片刻,旋即笑着拱手:“大人,賬目乃官府機密,若無上級指示……”
話音未落,關甯已然從袖中取出一枚金光燦然的令牌,輕輕拿在手中,置于他眼前。在桌案之上。
那是一枚象征天子威嚴的令牌,在晨光下熠熠生輝。
天子令牌——見此令牌如天子親臨!
分水縣縣令瞳孔一縮,瞬間臉色慘白,下一刻,膝蓋一軟,跪倒在地,聲音微顫:“下官參見陛下!”
“下官有眼無珠,還請大人恕罪……”
關甯淡淡地看着他,語氣平靜無波:“取賬冊來。”
縣令的手指微微顫抖,擡眼偷偷看向身旁的書吏,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那書吏立刻會意,低着頭快步和縣令走向室内查找賬簿。
不多說隻有縣令抱着幾本賬冊步伐急促地走出來。
趙懷書瞥了他一眼,眸色沉沉。
而關甯卻隻是輕輕擡眸,看着分水縣縣令,唇角微微揚起。
她知道,縣令派人出去報信了。
但他的人,永遠也走不出分水縣。
李宏圍住縣衙。
孫禮看住分水縣。
大堂内,寂靜無聲。
不多時,一箱箱賬簿被擡入堂中,厚重的冊頁摞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數字鋪展開來。
關甯在主座坐下,翻開第一頁,目光如刀般掃過賬目。筆迹清晰,數額井然,年份、數額、去向,一筆一劃,寫得規整無比,甚至連銀兩去向都一一記錄得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