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的清晨,街巷裡彌漫着炊煙的味道,喧嚣尚未徹底展開,隻有早起的商販在低聲吆喝。
關甯披着鬥篷,避開主街,徑直朝前幾日入住的客棧而去。她的步子不疾不徐,身後未跟随一個人,微風拂過,她指尖輕輕按住兜帽邊沿,遮去半張面容。
客棧的掌櫃認得她,急忙迎上前,卻見她擺了擺手,未曾多言,徑直上了二樓。
她輕輕敲響一間客房的門,一名身着素色衣裙的婦人正坐在窗前,擦拭着一柄銅鏡,這正是前幾日和關甯一同來宣州的嚴秋雙。
聽見動靜,嚴秋雙擡眸,微微一怔,旋即站起身來,向她行了一禮:“關大人。”
關甯将門掩上,目光落在她臉上:“嚴娘子,這兩日如何?”
嚴秋雙點頭,神色恭謹。
關甯走到窗邊,負手站定,望着外面漸漸熱鬧起來的街市,語調平穩道:“我要你去查一個人。”
“大人請吩咐。”
“阿紫。”
嚴秋雙微微皺眉:“是鏡心畫舫的阿紫姑娘?”
關甯輕輕颔首:“嗯,你原本就是在宣州活動,想着你來調查這件事最為穩妥。”
嚴秋雙應下,随即又聽關甯道:“還有三日後,去宣州府登記掌船。”
她一愣,略帶疑惑地擡頭:“大人?”
關甯側眸看她,眼底含着深意,聲音不疾不徐:“三日後,我也會在那裡,我們要演一場戲。”
一場能夠讓嚴秋雙能夠順利成為在宣州府案策上登記在籍的掌船手。
嚴秋雙心中一凜,旋即低聲道:“是。”
***
從客棧離開後,關甯便直接去了堤壩。
昨日已來過一次,可惜一無所獲。今日再來,依舊未曾發現異常之處。
明明知道堤壩的沖毀并不尋常,可如今站在塌陷的堤壩旁,她卻找不到任何人為破壞的痕迹,一切都像是天災使然。
若說是天災,直覺告訴她絕不可能。
她心中沉思,沿着堤壩緩緩而行。
途中,她又見到了昨日在此搬運石塊的那幾名女子。
她們四人結伴而行,剛剛從施粥棚出來,臉上還帶着些微熱氣騰騰的紅暈,看上去精神尚好。
關甯目光微動,停下腳步,遠遠望着她們的背影,沉思片刻,轉身朝着施粥棚的方向走去。
施粥棚前,人頭攢動,百姓們排着長長的隊伍,等候着領取熱粥。鍋裡的米粥翻滾着,炊煙裹挾着米香,混雜在炎熱的空氣裡,帶來些許人間尚好的氣息。
關甯剛走近,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施粥棚旁,手執長勺,正有條不紊地舀粥入碗,遞給一名年邁的老妪。
趙懷書。
他的衣衫上沾了些許米湯的水漬,顯然已在此忙碌了許久,眉宇間一如既往的沉靜溫和,唯有袖口處的墨色微微洇濕,似是被粥湯濺染。
察覺到有人靠近,他擡起頭,見是關甯,神色微頓,随即輕輕放下勺子,朝她走來。
“有何發現?”他的聲音仍舊清潤,低緩如水。
關甯搖了搖頭,語氣帶着幾分困惑:“仍舊看不出問題,可我總覺得,堤壩的沖毀并非天災。”
趙懷書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她臉上,似乎在思索她的判斷。
她觀察仔細直覺向來敏銳,不會無的放矢,又同他說到,明日她打算去分水縣看看。
他微微颔首,緩聲道:“明日,我随你去分水縣。”
關甯看向他,點了點頭。
***
次日,天光微亮,關甯便已整裝待發,馬車辘辘,穿行過尚未完全蘇醒的宣州街巷,一路朝分水縣而去。
分水縣,同郎溪一樣同屬宣州轄下,然而,一進入縣境,便能明顯感受到此地與郎溪縣的不同。
若說郎溪縣滿目破敗,災後民生凋敝,那麼分水縣雖亦遭受水患沖擊,卻依舊比前者強上不少。街巷中仍有商販叫賣,米鋪酒樓尚未完全歇業,甚至還能見到幾處茶館内坐着三兩閑談之人。
可即便如此,民生依舊艱難。
街頭巷尾,能見到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沿街乞讨。糧價雖未如郎溪縣般飛漲,但已非尋常百姓能夠承受。
趙懷書坐在她對面,雙手置于膝上,神色沉靜。
“到了分水縣,你打算如何?”他輕聲問道。
關甯垂眸,指尖緩緩摩挲着袖口:“先看看赈災糧的情況,再看縣城的整體情況。”
趙懷書颔首,未再多言。
他們未曾入縣衙,而是先去了赈災糧的發放處。
分水縣的赈糧點設在縣城中央的一座廟宇外,百姓排着長隊,依次上前領取糧食。廟門口堆放着一袋袋米糧,官員和衙役在一旁維持秩序,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
關甯立在廟門前,目光掃過人群,發現不少百姓領到糧後,臉上帶着微妙的神色,似感激又似怨怼。
她蹙眉,正想細問,忽聽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名身着绛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趕來,臉上堆滿笑意,向她拱手作揖:“下官分水縣令,見過關大人。”
關甯微微颔首,神色淡淡。
“聽聞大人今日駕臨,下官特來迎接。”縣令态度謙卑,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她身後,顯然已注意到趙懷書的存在。
“關大人一路勞頓,不如先随下官巡視一番,再入縣衙歇息?”
關甯靜靜看着他,眸色微深,片刻後點了點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