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甯微微一怔,目光緩緩落在這名男子身上,眸色微沉。
她緩緩移開視線,落在上座的宣州刺史身上,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杜大人倒是好生周到。”
杜彪舉杯含笑:“奉使貴為朝廷命官,自當好生款待。”
關甯垂眸,斂去眼底的一絲冷意。
趙懷書默然看着這一幕,手中的酒盞轉了一圈,未曾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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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已然擺好,雕花矮幾錯落有緻,玉盤珍馐泛着溫潤的光澤。幾位舞姬身姿翩然,舞步輕盈,絲綢衣擺劃出流暢的弧線,似流雲般飄逸。
趙懷書端坐在主位下首,臉上仍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眼角微垂,似乎對眼前的歌舞并無興趣,唯獨手中茶盞的蓋子輕輕摩挲,顯露出他隐而未發的心緒。
他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宴席,目光停留在對面。
應該說是,她身旁的那個人身上。
——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
不,準确來說,是一位少年的清倌。
那清倌身着青色錦袍,模樣幹淨,舉止娴雅,此刻正恭敬地坐在關甯身側,低眉順目,偶爾替她斟酒。
關甯對這一切并未表露任何不悅,她隻是淡淡瞥了一眼清倌,随即端起酒杯,指腹在杯沿輕扣,神色無悲無喜。
他向來知道她的沉穩,也知曉她在外不會輕易顯露情緒,哪怕面對再難堪的場面,也總是泰然處之。
但此刻,他卻有些不悅起來。
這不悅并非源自關甯的态度,而是那位清倌的存在——以及關甯未曾拒絕的事實。
趙懷書心頭微沉,指腹緊了緊茶蓋,随即又松開,端起茶盞輕啜一口。
他目光微斂,假裝無意地掃向對面。
關甯似有所覺,目光與他在空中相接,她微微挑眉,像是在詢問——怎麼?
趙懷書垂眸,薄唇微抿,終究沒有說什麼。
他的确沒有立場說什麼。
——她是奉使,宴席之上,接納清倌作陪,不過是順應場面,體現從容。
——而他呢?
趙懷書微微收緊指尖,心底生出一絲自嘲。
他本不該在意這些。
可是不知為何,那清倌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在故意提醒着他——提醒着他自己的身份,提醒着他與關甯之間的距離。
思及此,趙懷書低頭,指腹在茶盞上緩緩摩挲,隐隐壓下心頭的酸澀。
但關甯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片刻後,她輕輕笑了一下,随即拿起酒杯,朝他舉了舉:“掌印,不飲酒嗎?”
趙懷書微怔,随即擡眸看向她。
燈火搖曳間,關甯的神情含着幾分揶揄,似笑非笑。
趙懷書看着她,忽然意識到——她在看他笑話。
她知道他的心思!
趙懷書的耳尖微不可察地泛起一絲熱意,他輕咳一聲,掩去眼底的波動,端起茶杯,淡淡道:“酒雖好,終究傷身。茶便足矣。”
關甯輕輕挑眉,似乎并不意外這個回答。
她輕抿一口酒,随即看向清倌,語氣淡然:“辛苦了,去歇着吧。”
清倌一愣,似是不敢置信:“大人……”
關甯放下酒杯,目光不帶絲毫情緒:“我不喜旁人伺候。”
清倌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但也不敢多言,終究還是退了下去。
趙懷書看着這一幕,指腹輕輕松開茶盞,心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郁結,似乎緩和了幾分。
他擡眸看向關甯,目光微沉,語氣平靜
奉使倒是現在才拒絕?
關甯側頭看他,微微一笑,似乎是故意逗他
今日是正宴,需要給些臉面。
趙懷書輕哼一聲,低頭飲茶,掩去唇角微不可察的弧度。
此時,宴席已至半途,絲竹聲轉而舒緩,舞姬們翩然退場。
杜彪見時機成熟,微微舉杯,笑道:“二位大人為救宣州而來,舟車勞頓,本官心中深感謝意,本官敬二位一杯。”
趙懷書擡眸,語氣溫和:“杜大人如此盛情,在下自當敬上一杯。”
關甯亦舉杯,淡淡道:“承杜大人好意。”
三人杯盞相碰,酒香溢散,氣氛一時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