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城的街道依舊繁華,馬蹄聲踏過,留下淺淺的水痕。
關甯騎着馬,指尖摩挲着袖口,趙懷書騎馬走在旁側,神色平靜如水,仿佛對這一切習以為常。
杜彪也騎馬走在關甯旁邊,雖然笑着寒暄,目光卻時時落在關甯身上,帶着幾分探究。
“關奉使遠道而來,今日府中設宴接風洗塵,奉使可莫要嫌棄。”
“杜大人盛情,關某自當領情。”關甯語氣淡淡,目光未曾有一絲波瀾。
杜彪嘴角的笑意未變,眼底卻閃過一抹思索。
馬車緩緩駛向刺史府,途中,杜彪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關奉使是女子,且身份特殊,若是安排伺候的人選,怕是不宜與一般賓客相同,他絕不能在這事上壞了他的名聲和計劃,讓奉使覺得他招待不周。
杜彪斂了斂神色,低聲吩咐小吏:“去城東樂坊,挑個清倌,送到宴席上伺候奉使。”
小吏聞言一愣,旋即會意,連忙應下。
午時已過,烈日當空,宣州刺史府的高牆下,馬蹄揚起一陣塵埃。
大門緩緩打開,身着官服的仆從迎上前來,将奉使一行引入府中。
關甯下了馬,擡眸看了一眼高懸的匾額,目光淡淡,神色未變。
趙懷書翻身下馬,看了眼她,順手撫了撫衣袖上的褶皺。
“趙掌印、魏度支、關奉使——”杜彪笑着将他們迎入府内,“一路勞頓,諸位先歇息片刻,晚上為奉使接風洗塵。”
而關甯隻是微微颔首,未曾多言。
杜彪目光微動,旋即又笑道:“天色尚早,不若幾位先随本官至廳堂用些茶點,稍作歇息?”
“多謝杜刺史美意。”關甯言辭有禮,目光卻并未停留在刺史身上,而是緩緩掃過周圍,似是無意,又似是在觀察些什麼。
杜彪心頭微微一慌,笑容不變,側身做出請的手勢。
衆人入府,穿過長廊,來到廳堂,廳中清風拂過,茶香袅袅,一切都顯得十分靜谧而妥帖。
此時,日頭漸西,天色逐漸暗下去,府内燈火初上,晚宴的氛圍愈加濃厚。
杜彪起身,笑道:“夜色将臨,各位舟車勞頓多時,不若先去客房更衣歇息,待宴席準備妥當,再請諸位赴宴。”
“如此甚好。”趙懷書颔首。
魏翰原本對這場宴席并無興趣,但此刻也沒有推辭。
關甯垂眸,不置可否。
幾名仆從上前,引着他們各自前往客房。
然而,就在他們離去後,杜彪臉上的笑意終于淡了下來。
他看向管家,聲音低了幾分:“可曾安排好?”
管家低聲道:“回大人,清倌已經安排了。至于那位關奉使……”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屬下已經去城東找人,選了一名最幹淨的清倌,待會便送去她席旁。”
杜彪斂了斂衣袖,安心地笑了:“很好。”
夜幕降臨,刺史府張燈結彩,席面鋪陳得極為精緻。
大堂之上,燈火通明,金絲紅漆屏風映照出隐隐綽綽的舞姬身影。琴瑟悠揚,絲竹繞梁,整個廳堂彌漫着淡淡的檀香與酒香。
趙懷書被引至主位旁,杜彪滿面笑容,親自作陪,身旁還有幾位當地官員,一同舉杯相迎。
趙懷書落座後,視線微微一頓。
他的身側,坐着一名衣着華美、眉眼含笑的妙齡女子,纖纖玉手持盞,巧笑倩兮。
——是刺史特意安排的樂坊佳人。
她身姿纖細,眉目溫婉,衣飾雖華美卻不豔俗,反倒帶着幾分書卷氣息。她盈盈一拜,聲音輕柔:“趙公子舟車勞頓,不如先飲一杯清酒緩神?”
趙懷書眉目微斂,未曾接過那杯酒,而是轉頭看向宣州刺史,語氣溫和而疏離:“杜大人何意?”
杜彪笑着解釋道:“這位是宣州樂坊的清倌,并非尋常歌姬舞女,平日裡也隻是作陪清談,不涉旁務。趙掌印一向清貴,本官特意安排了幹淨的人伺候,免得落人口舌。”
趙懷書聞言,目光未變,隻是微微偏頭,看了一眼身旁女子。
清倌見狀,輕輕笑了笑,聲音溫軟:“趙公子不必拘謹,奴不過是奉命相陪。”
趙懷書聞言,眉眼間透出一絲清冷的疏遠:“杜大人厚愛,在下心領,我向來獨身慣了,請将這人散了去。”
杜彪聞言,臉上的笑意不減,語氣依舊溫和:“趙掌印遠道而來,宣州總不能怠慢貴客。何況,這位姑娘确是清倌,并無不妥。”
趙懷書眼神冷了下來,言辭不急不緩:“大人此言差矣,官員在外,當以身作則。但我等是替皇上辦事的,凡事需謹慎,還是不必多此一舉了。”
杜彪眼底閃過一絲晦暗,随即哈哈一笑,似是不以為意:“趙掌印果然謹慎。”
說罷,他側頭看向那名清倌,淡淡揮手:“罷了,既然趙掌印不喜,本官便不勉強了。那你便退下吧。”
他側頭對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會意,立刻讓清倌退下,清倌臉色微僵,眸中閃過一絲不甘,但也不敢多言,隻得行禮退去。
趙懷書這才端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眼底的冷意稍稍散去。
魏翰低頭飲茶,未曾發表任何意見。
關甯走進來看着這一幕,輕輕端起茶盞,淺嘗一口,眼底似笑非笑,卻并未開口。
然而,她方一落座,便看見身側多了一個人。
一名身姿纖細的青年男子,衣衫華貴,眉目清秀,含笑望着她,聲音溫潤:“奉使一路辛苦,奴敬奉使一杯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