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翰坐下後,茶攤的婦人又送上一壺熱茶,便默默退到一旁。關甯輕聲道謝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動作不急不緩,卻透着一股鎮定。
魏翰率先開口:“敢問娘子是哪一府的貴人,特意等在此處等候?”
關甯平靜地放下茶盞,語氣溫和卻不失分寸:“在下從長安而來,今日來魏大人這兒,是想請問一些事情。”
“長安?”魏翰眉頭微不可察地一動,随即笑了笑:“原來如此。既是從長安而來,敢問娘子貴姓?”
關甯不動聲色地答道:“鄙姓關。”
魏翰一怔,眼神微微變化。他早就聽聞分水縣來了位奉使,還是一名女子,此刻對上眼前這張冷靜又從容的臉,心中已有了幾分猜測。
“原來是關大人。”魏翰語氣放緩,“敢問關大人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關甯卻沒有直接答話,隻是微笑着舉杯敬了一下:“魏大人何不先飲一杯?咱們喝完再談。”
魏翰笑了笑,舉杯一飲而盡:“既如此,關大人請。”
***
魏翰将關甯請到府中,兩人落座書房。
書房陳設簡樸,幾案上的竹簡和賬冊疊得整整齊齊,一盞青瓷燈盞透着幽幽的暖光。
“關大人來訪,可否直言所求?”魏翰坐下後,率先開口,語氣中透着些許防備。
關甯目光平靜,開門見山道:“魏大人,今年春汛之時,郎溪縣分到的赈災糧為何如此之少?”
魏翰一愣,随即答道:“今年江南西道災情嚴重,各地分到的糧都很少。這點關大人應是清楚的。”
關甯卻繼續追問:“如此說來,郎溪确實分到了當有的赈災糧。那為何沒有一分赈災銀?”
此話一出,魏翰的神色瞬間一變,似是沒料到她會提這個問題。他沉聲問道:“沒有赈災銀?關大人何出此言?赈災銀早已按規分發到各州縣,不可能有遺漏。”
關甯盯着他的神色道:“我昨日剛從郎溪來,事實是郎溪并未收到分毫。魏大人若不信,不妨去可去問問各縣賬目。”
魏翰低下頭沉思,片刻後擡起頭,語氣更為凝重:“關大人,赈災銀的分配确是早有明文記錄。如果郎溪未收到銀兩,這中間必定出了問題。但我可以保證,當初從上撥下來的款項,送到宣州是分毫不少的。”
關甯看着他,目光如炬:“魏大人的意思是,銀兩到了宣州無故沒了?”
魏翰想到了白日湖州刺史,宣州之事他并不知曉,而湖州的意思确實明明白白跟他說了:“關大人若執意要追查赈災銀的去向,我可以告訴您一些我知道的情況。”
關甯目光平靜,靜待下文。
魏翰輕歎一聲,緩緩說道:“今年春汛之時,江南西道災情極重,郎溪固然是重災區,但其他州縣同樣不容樂觀。赈災銀确實如規發下,但宣州刺史卻向我提過一事。”
“何事?”關甯追問。
魏翰端起茶盞,目光望向窗外,似在思索措辭:“他說,災情蔓延得太快,朝廷撥下的糧食遠不足夠救急。為了應對燃眉之急,他将部分赈災銀用作了購糧,以填補不足。”
關甯眉頭微蹙:“魏大人的意思是,郎溪未見赈災銀,是因為銀兩被用去買糧了?”
魏翰點頭:“按理說,赈災銀确實不該州府挪用,但宣州刺史所言也有道理。災民眼下沒飯吃,再多銀兩也無用。刺史大人說是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
“既然銀兩用來買糧,那郎溪的糧呢?”關甯語氣微冷,“用各縣的赈災銀買了糧,也應按災情分發到各縣,郎溪怎麼會隻有那麼點?”
“糧确實少了……但災年糧比錢貴啊,大人。”
片刻後魏翰又緩緩說道:“我明白大人的不滿,但民生當前,我們無法考慮很多。這些事當初我是負責協助統籌,這些賬目具在我和州府這兒。”
關甯目光銳利:“魏大人既然知道這些事,也該清楚,這些話恐怕不是宣州的全部實情吧?”
魏翰微微一愣,随後歎了口氣:“關大人聰慧,的确,這些話我也存了幾分疑心。隻是當時情況緊急,災情當前,容不得我多想。”
關甯沒有回應,目光定定地看着魏翰,似要從他的神情中找出蛛絲馬迹。
魏翰迎着她的注視,似有些遲疑,但還是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宣州刺史那時提到,他與湖州方面聯手購糧,說是為了讓分發更為均勻。”
“湖州?湖州刺史也參與了此事?”
“沒錯,”魏翰點頭,“當時湖州災情也很嚴重,但沒有宣州如此嚴重,且湖州糧價稍微便宜,他與宣州刺史商議,由湖州出面購買,再由湖州刺史協調分配。”
關甯沉思片刻,目光越發冷靜:“那湖州是否也有一部分赈災銀用來購買糧草?”
魏翰遲疑了一下:“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關大人若要追查,恐怕需要去湖州查探。”
“魏大人,您是朝廷欽奉的赈災使,怎麼會不清楚?”關甯語氣微微加重,帶着一絲試探。
魏翰苦笑一聲:“關大人,這湖州、宣州牽扯極深。春汛之後,我就離開去了象山,協助運輸軍隊糧草,此後發生的事,我确實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