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剛到孟府,孟母陸天巧正好回家,身上是一襲素衣,布衣整潔,雖不見華貴,但眉宇間透着一股肅然,她站在門廊下,目光如炬,掃了一眼米袋後,眉頭立刻緊蹙。
她心中一沉,這些米袋看上去體積有些不對勁,分量似乎超了。
孟母陸天巧,出身普通人家,自幼聰慧,少年時在一家珠寶鋪中學習賬房算術,練就一雙“尺子眼”,對數字、體積、重量敏銳異常。因丈夫早逝,她一手撐起孟家,白日裡在長安城最大的珠寶鋪當賬房,晚上則在昏黃的燈下為家中孩子抄寫賬目維持生計,靠着這份韌勁拉扯孟陸長大。
她平日精于算計生活中的每一個銅錢,因精準無誤的賬房技藝而聞名,鄰裡間都說她的眼睛就是秤杆,凡是過目之物,輕重長短都逃不過她的慧眼。
陸天巧并未立即發作,而是叫老仆取來秤杆,将每一袋米逐一稱量。
稱完後,她用帕子擦了擦手,聲音裡多了幾分冷意:“敢問這米為何多了三石?”
餘九一聽,連忙讪笑道:“夫人,哪兒多了?倉部司稱好的,絕無差錯。”
陸天巧冷笑一聲:“我當賬房時,三鬥五兩的珠米都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差錯,更别說這大袋祿米。三石的重量,我一看就知道多了。”
“這是公家的祿米,多一鬥還是少一鬥,豈能不明不白?我且問你,這三石米是何規矩?”
餘九支吾着答:“這是慣例,從前倉部司就這麼幹,給禦史台各位禦使的米總會稍稍多些,大家都習慣了。”
陸天巧眉眼淩厲,冷聲問:“那腳錢呢?可曾給你?”
餘九愣住:“腳錢?哪有腳錢啊?倉部司的吏員給禦使大人跑腿,從來不用給腳錢。”
陸天巧的臉色愈發難看,手一揮:“這多餘的米我一粒不要,腳錢卻不能不給!”
她吩咐家仆從庫房取出銀錢,遞到餘九手中:“你送米是辛苦活,這點錢是你的辛苦錢,收下吧。”
餘九連連擺手:“不敢不敢,這怎麼成……”
陸天巧冷聲道:“做人要分明,該你的拿,不該你的,一分也不能要。”
餘九無奈,隻得勉強收下。
他趕着車擔出了孟家,心中卻嘀咕:“這家主母也忒講究,送多了還不樂意,偏偏還要打發我腳錢……”
傍晚時分,孟陸回到家中,剛進門就被母親一聲冷喝叫住:“你站住!”
孟陸愣了愣,見母親面色冷峻,不由地低頭問道:“母親,何事?”
陸天巧手裡提着稱米的賬本,冷聲問:“今日倉部司送來的祿米多了三石,你可知此事?”
孟陸眉頭微皺,回道:“我并未聽說,母親何出此言?”
陸天巧冷笑:“倉部司的人說這是慣例,每回都要給禦史台多送一些,你身為禦使,連這樣的事都不知情?”
孟陸神色微變,沉聲道:“母親,兒子确實不知。倉部司的祿米每次都是家仆代取,我從未問過。”
陸天巧厲聲道,“你身為禦使,連這種事都不管不問,旁人會如何看你?若被人知曉,豈非以為你也同流合污?禦史乃是朝廷耳目,監督百官,你的祿米都能多出來三石,若是旁人,又該如何?你今日敢輕視三石,明日便能輕視三十石!”
孟陸被母親訓得滿面通紅,連連告罪:“母親教訓得是,是兒子疏忽了。”
陸天巧見狀,臉色稍緩,但語氣仍帶着幾分恨鐵不成鋼,将賬本放到桌上:“我今日已将多餘的米退還,腳錢也補上了。你若連這點清明都守不住,如何能讓百姓信服?”
孟陸一聽,拱手深深一拜:“母親教誨得是,兒子知錯,必當從今日起,将倉部司的情況查清楚。”
陸天巧看着他,語氣稍緩:“你既為官,當知清廉乃為根本。世上再無大過于此,切莫讓人抓了你的把柄,毀了孟家的名聲。但更重要的是記住:廉潔如鏡,才無愧于心!”
孟陸鄭重應下,目送母親離去,心中既感羞愧,又感敬佩。
他坐回書案前,越想越氣,提筆寫下今日之事,記在笏闆上。
翌日朝堂,孟陸以《禦史台事》為題,彈劾倉部郎中在祿米分發中存在貪墨與私通之嫌,并直指其有意迎合某些權貴勢力,試圖拉攏清流官員。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聽得一片嘩然。
倉部郎中官袁景行面色一白,卻硬着頭皮辯解:“祿米分發事宜繁瑣,若有疏漏,實屬無心之失。禦史孟大人何必大題小作?”
孟陸冷笑一聲:“無心之失?據我所查,倉部司每年多給禦史台祿米,已持續近五年,此為疏漏,還是故意?”
袁景行語塞,額上冷汗涔涔,求助般地看向右相徐勉。
袁景行漲紅了臉,語無倫次:“這……或許是曆年舊例,小人不曾細究……”
孟陸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堂,繼續道:“祿米事小,風氣事大!倉部司若無意貪墨,為何多送?若有意,又為何不收腳錢?莫非這是暗中結黨營私,以達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孟陸毫不退讓:“臣願請陛下下旨徹查倉部司賬目,若臣言有虛,甘受重罰!”
此言一出,滿堂寂靜。
皇帝端坐龍椅,目光冷冷地掃過滿堂官員,随後淡然開口:“倉部司多送祿米,确是失職。倉部司主事官袁景行罰俸三月,以儆效尤。禦史台與倉部司的往來,由大理寺徹查,三日内呈報結果。”
孟陸拱手領旨:“陛下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