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連下數日,京城的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滿城濕漉漉的石闆路更添一份沉悶。
偏偏朝堂上的氛圍,更是比外頭的雨雲還要低沉幾分。
清晨,鐘聲敲響,百官肅立。皇帝端坐于龍椅之上,目光從群臣中緩緩掠過,仿佛看盡了每一張臉上的情緒波動。
“宣州水患愈演愈烈,剛修好的堤壩卻因大雨沖毀,民生艱苦,赈災一事迫在眉睫,朕已命司察司出使江南,監糧護送。”
皇帝話音剛落,大殿内便如水中投石,瞬間泛起漣漪。
右相徐勉上前一步,眉宇間藏着恰到好處的憂慮:“陛下,江南水患曆來為重,赈災之事非同小可,奉使一職須得有勇有謀。臣鬥膽,願舉一人——兵部侍郎王道貞,素來清廉穩重,想必可擔此重任。”
這話音剛落,李博微微一笑,卻并未立刻開口,他低頭看着笏闆,仿佛是在等待什麼。
果然,徐勉話音未盡,刑部侍郎站了出來,似笑非笑地補充道:“臣以為,此事非一人之力可為,江南水系複雜,或應派一熟悉水利之人随行,以策萬全。”
這話中提到的“熟悉水利之人”,顯然是指工部的一位次官,而那人正是左相一派的心腹。
皇帝隻是淡淡掃了一眼左右:“愛卿們所言極是,奉使一職确需審慎考量,朕再行思索。”
大臣們面面相觑,心中各有算盤,卻無人再敢多言。
徐勉與李博對視一眼,彼此都未露聲色。
朝堂内的紛争雖然一時平息,但那股暗流卻已然醞釀。
*
宣政殿内,皇帝伏案批閱,不動聲色的神情讓空氣都顯得沉悶。
關甯置于在禦案側,聽着皇帝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江南堤壩毀于大雨,民怨沸騰,赈災糧若不能及時到達,局勢将難以收拾。”
他擡眼看向關甯,目光中多了些許探究。“江南世家勢力盤根錯節,此次前往,你可有信心?”
關甯雙手交疊于腹前,語調恭謹:“臣惶恐,但必竭盡所能,不負聖命。”
皇帝沉默片刻,從一旁匣子中取出一枚金光熠熠的令牌,走到至關甯面前:“此為天子令牌。凡見此牌者,如見朕親至。”
關甯望着那枚令牌,心頭微微一震。令牌輕薄,卻承載着無上的權威與責任。
皇帝緩緩道:“江南一地表面風平浪靜,暗地裡卻波濤洶湧。既然堤壩毀了,必定要查清楚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
她雙手接過令牌,肅然領命:“臣定不辱命。”
皇帝目光深邃:“江南之地魚龍混雜,你手中的刀若不能斬人,便會反噬自身。慎言慎行,凡事以大局為重。”
關甯垂首稱是,指尖觸摸着令牌,心中思緒翻湧。
走出宣政殿,天已微微放晴。
昨夜的大雨雖歇,但空氣中仍彌漫着潮濕的泥土味。
趙懷書看了一眼洩露一絲日光的陰沉天空,微微蹙眉道:“天是要下雨,還是要放晴?”
關甯明了他的意思。
這場堤壩沖毀的背後,絕非簡單的天災,貪腐、失職,一切皆有可能。
内侍台正廳。
“工部與戶部的賬目已送來,”趙懷書親自将賬簿擺在她面前,“這些是與宣州堤壩修建相關的款項。禦筆若需梳理,可從這些賬目開始。”
關甯擡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多謝趙掌印。”
趙懷書随意翻開一本,指着其中一處:“此為宣州堤壩修建時的工匠名錄,這些是銀兩調撥記錄。”
“關禦筆以為,此行該如何?”
“江南世家深耕多年,地方勢力盤根錯節,若從表面入手,恐難以找到真相。”關甯低聲道。
“需在世家有所戒備之前,掌握主動權,否則不利後續行動。”趙懷書沉吟片刻道。
關甯擡頭看着他:“先行一步,勢必危險重重,但若不如此,我們便難以先行下手。”
趙懷書聞言,嘴角微微上揚。
此行調查,不僅是為赈災,更要找到堤壩沖毀的真相。
她心中很清楚,皇帝将她派去,既是對她的曆練,也是對她的測試——孤臣無背景,雖不受世家掣肘,但一旦失敗,便無翻身餘地。
想到這裡,她手中的賬簿被緩緩合上,神色堅定。
*
今日是半年發祿米的日子,恰好雨水稍歇,倉部司的小吏餘九趕緊趕着一車又一車的祿米,邁着步子穿過京城熙攘的街巷,送到各位大人家中。
他走了整整兩條街,終于來到禦史台禦使孟陸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