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輕笑了一聲:“這世間的女子,大抵都不敢妄評什麼。”
賢妃的目光卻已經移向遠處,語氣中帶着些許若有若無的感慨:“淑妃這一生,雖稱不上極寵,但憑聖上對她的愧疚,她便能在宮中安穩無虞。隻可惜,她自己未能想得開。她那樣一個心性柔順的人,偏偏被推到了這個位置。”
賢妃語氣中帶着幾分怅然,又道:“其實想一想,這宮裡的人,誰不是如此?”
關甯沉默片刻,低聲道:“或許每個人都在試着走自己的路,隻是結局未必如願。”
賢妃頓了頓,目光重新回到關甯身上,語氣微微一轉:“關禦筆,你這一路走來,倒是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你可知你如今所走的路,宮中無人敢走?偏偏你走了,而且還走得這般穩。”
關甯垂下目光,語氣謙遜:“臣不過是盡了本分,若無娘娘的提點,臣今日未必能有機會站在這條路上。”
賢妃聞言,笑意淺淡,語氣聽不出情緒:“你如今走的路,是你一步步拼來的,不是靠誰推得了的。”
她擡頭看了下天道:“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便好好走下去吧。風雨要來了。”
關甯低頭道:“臣謹記娘娘教誨。娘娘也要好生保重鳳體。”
賢妃看了她一眼,未再說什麼,邁步向前。
陰雲越發低沉,悶雷滾滾,整個庭院被籠罩在一片肅穆之中。
宮人們垂頭站立,低聲啜泣着,空氣仿佛凝滞不動。
賢妃與關甯一前一後走入殿内,厚重的帷幔微微搖曳,仿佛仍留存着些許溫暖氣息。
關甯展開聖旨,站在衆人面前宣讀。
聲音清晰而平穩:“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淑妃柔德寬厚,恭順有加,承恩禦宇……賜谥‘恭順’,追封皇貴妃,以彰其德,欽此。”
衆宮人齊齊跪地叩首,哭聲再次彙成一片。
關甯緩緩放下聖旨,轉身望向皇後,低聲道:“皇後娘娘,臣已宣讀完畢。”
皇後娘娘點點頭,她輕聲道:“這宮裡的人啊,活着時像是一場夢,去了也不過是一縷煙。”
風起,香爐中的煙霧随風散去,一如宮中那些走過的生命,留下的不過是轉瞬即逝的痕迹。
*
長安城裡一場大雨下了兩天兩夜,早朝之後,皇帝召政事堂的衆人朝議,左相李衡、右相徐勉站在前面半步,後面從左到右依次站着右仆射,戶部尚書、工部尚書、兵部尚書、吏部尚書。
這便是大康的政事堂成員,而趙懷書同三名内侍奉/侍奉在另一側。
殿中站立的左相李衡和右相徐勉神色如常,大皇子與二皇子分立左右,微微低頭,恭謹而肅穆。
陰沉的天色下,宣政殿内的氣氛也顯得凝重而肅穆。
皇帝端坐于案後,視線在群臣之間遊走。
皇帝的目光停留在大皇子身上,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可忽視的威壓:“端午汛将至,堤壩修繕的如何?”
大皇子打了一個激靈,上前一步,躬身回禀:“兒臣早已命地方官暫以工代赈,組織災民修堤築壩,既可安頓流民,又能解決堤壩隐患,目前堤壩完工,雖不敢稱固若金湯,但暫可擋端午汛之大水,端午之後,水位下降,在對堤壩加固。”
皇帝聞言,沉思片刻後點了點頭:“江南多水患,百姓常受其害,堤壩修成,此為朝廷之幸。你接手此事以來雖未盡善盡美,但已有成效,值得嘉許。”
“多謝父皇教誨,兒臣慚愧,未能徹底解決根本之憂。”大皇子低頭躬身而退,神色間雖帶幾分得意,卻克制住了,顯得謙遜有禮。
李博适時出言道:“陛下,江南水災連年頻發,慧王接手以來已見成效,實屬難得。臣以為,應着重考量根治之法,以免來年再有災情。”
皇帝僅淡淡道:“李尚書所言甚是,但根治江南水患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啊。”
皇帝的目光轉向了二皇子:“邊境糧草運輸如何?渭河改道可有進展?”
二皇子上前一步,面色恭敬,語氣卻隐隐帶着一絲不安:“回父皇,邊境糧草運輸目前稍有阻滞,渭河改道尚未完成。”
皇帝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何故未完成?”
二皇子低頭道:“周縣百姓不願牽出,拖延了改道工期。改道河口雖已修築,但僅容一艘船隻通行,大大限制了糧草運輸速度。”
“百姓為何不願遷出?”
二皇子似有所預料,立刻答道:“百姓因征田不滿,對朝廷的安排有所抵觸。然此事已責令相關官員加緊解決,改道應能盡快完成。”
這時,李衡擡頭,緩緩開口:“陛下,渭河改道事關邊境糧草輸送,此為軍國大事。然民情不可忽視,若因征田而緻怨聲載道,恐生更大禍患。”
右相徐勉随即接道:“左相所言有理。但軍情緊急,百姓或有怨言,可朝廷應先行安撫,再議分田之策。若因少數頑民之不滿而耽擱軍需,不妥。”
李衡沉聲道:“百姓為朝廷之根本,若根本不穩,何談軍需穩妥?”
殿中氣氛因兩位相權之争驟然緊張,二皇子站在一旁,略顯局促。
皇帝未發一言,隻是靜靜聽着群臣的争論。
他目光在李衡與徐勉之間掃過,沉思片刻後道:“良王,你既負責此事,便需徹查問題根源。若百姓因征田失去營生,民生怨怨,朝廷當如何自處?”
二皇子連忙低頭道:“兒臣失察,請父皇恕罪。臣将盡快解決百姓之怨,促成改道完成。”
皇帝淡淡道:“若僅責怪百姓,而不反思官員之過,豈非本末倒置?周縣百姓何以對朝廷不滿?你可曾了解過?朕讓你和慧王一個去江南、一個去充州,目的就是讓你們體恤民情。”
二皇子面色一變,連忙跪下:“兒臣知罪!兒臣定會重新拟定征田方案,同時給予征田補償,定不會讓百姓生出怨怼!”
朝議結束,衆人依次退下。
大皇子神色自若,與左相李衡低聲說着什麼,不時露出些微笑意。
二皇子面色陰沉,快步走出宣政殿,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絲隐忍與惱怒。
宣政殿内,隻剩下皇帝一人。
他擡頭看向窗外陰沉的天色,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低聲自語道:“汛期将至,大水未必隻在江南……”
窗外烏雲密布,遠處傳來隐隐的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