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煥坐在一張木榻上,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碗剛盛好的紅燒肉。
他沒有動筷,眉間透着隐隐的不耐。
這幾日,他雖身在牢中,生活卻沒有絲毫艱難。
獄卒待他禮數周到,每日送來飯菜豐盛,牢房也打掃得一塵不染,甚至連被褥都是新的。
可即便如此,徐煥仍是心生怨氣。
想到這裡,他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肉,卻因太過用力,筷子一折為二。
與此同時,徐府的書房内,氛圍沉肅。
堂中幾位心腹大臣環坐一處,右相徐勉端坐上首,面色冷峻。
良王斜倚一旁,修長的手指随意撥弄着茶盞,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右相,”一名年近五旬的太常少卿起身拱手道,“徐煥此案拖得太久,恐怕大理寺早有定奪。依我看,皇上久發不動,估計隻是在敲打咱們,咱們可以…。”
另一位心腹搖頭反駁:“未可。此案牽扯民女喪命,輿論已然沸騰,強行插手隻會适得其反。依臣之見,不如靜觀其變,待皇帝無計可施,自會擡手放人。”
“少卿此言差矣。大理寺一日不放人,這案子便懸在咱們頭頂。若不小心處置,給了禦史彈劾的機會,怕是良王殿下的渭河事宜也要受牽連。”
此言一出,堂内氣氛頓時緊繃。
良王笑一聲,放下茶盞,語帶不屑:“一個區區民女,竟然要我們徐府費心至此?哼,朝中若真有人借此做文章,那也是手段拙劣,咱們不必懼之。”
又道:“不過死了個女人,犯得着如此緊張嗎?”
他的語氣漫不經心,卻引得衆人側目。
“徐煥這件事,咱們可以稱本徐公子打算一頂小轎将她擡入府中,哪曾想那民女自裁。現下鬧得越大,若我們放出風聲說出此等打算,罪責全在那民女身上,倒可以顯得大理寺是在無事找事。”一位白須老臣緩緩道,“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渭河改道案,端午汛期在即,若渭河問題不能解決,百姓起了怨氣,良王殿下這差事便不好辦了。”
良王聞言微微颔首:“正是。渭河改道一事不僅關乎邊境糧草,還關乎本王的名聲。”
“殿下明鑒,”少卿附和道,“咱們該專注于渭河改道。端午将至,若不能定下最佳方案,汛期恐生亂子。殿下肩負朝廷重托,此事才是重中之重。”
“若能在端午前見成效,那便是天大的功勞。”另一位心腹接口附和。
良王擡手示意衆人稍安勿躁,語氣卻多了幾分從容:“此事确實不易,本王早已安排得當,渭河改道一事必能成。”
良王站起身,目光落在書房匾額上——“通衢萬裡”。
他緩緩說道:“通衢萬裡,當如渭河直道,天下可知良王之能。”
聽到此處,一直沉默的徐勉終于擡起眼,目光掃過衆人。
隻是他未發一言,隻端起茶碗淺淺呷了一口,似在回味其中滋味,又似對衆人的議論置若罔聞。
待衆人散去,徐勉卻獨坐堂中許久未動。
他的目光落在燈影搖曳的牆壁上,仿佛透過虛空注視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如今的皇帝,已不再是那個任由權臣牽着鼻子走的年輕君主,他到底要做什麼,徐勉看不透,但他隐隐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他低聲喃喃:“殿下,你手中的棋,未必能赢啊……”
*
關甯手中捧着案策,腳步輕快,耳畔傳來的是微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剛拐過一座回廊,前方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逆光而立。
趙懷書正緩步而行,清俊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趙掌印?”關甯擡聲喚他。
趙懷書回頭,見到她,眉眼間的沉思一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溫雅的笑:“關禦筆,怎巧在這裡遇見?”
“巧也不巧,掌印可是也往司察司去?”關甯揚了揚手中厚重的案策。
趙懷書點頭,步伐放緩,與她并肩同行:“正好一路。”
兩人攜步而行,初夏的風微涼,拂過周遭草木,帶來陣陣清香。
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灑下斑駁光影,随着風影晃動。
“關女官近來事務繁忙,可還有閑暇消遣?”趙懷書随口問道,語調溫和,似是為了調節靜谧的氣氛。
關甯輕笑一聲:“自然是忙得很,哪有什麼閑暇。”頓了頓,她望向不遠處盛放的花,随口說道,“倒是掌印,事務繁重,還能從容觀花。”
趙懷書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低聲道:“宮中花木雖盛,但終究不及宮外來的生動。關禦筆入宮前,想必也曾見過一樹風中飛紅,豈不更勝此間?”
關甯微微一怔,嘴角的笑意帶了幾分懷念:“家鄉的确有過那樣的光景。隻是多年過去,如今已記不真切了。”
趙懷書看她神情怅然,未再多言,反而指了指前方的一叢芭蕉:“看那一葉綠,與春夏交替之意何其相似。關禦筆若再抽身不得,豈不辜負了這片好景?”
關甯看了他一眼,半認真半打趣地道:“趙掌印總以詩句托喻,倒顯得我俗不可耐了。”
趙懷書被她逗得一笑,眉眼彎彎,卻隻輕聲道:“花木雖美,不過寄托之物,關禦筆若不賞,也無甚妨礙。”
兩人語調輕松,談論之間無關公事,更無半分拘束,倒像是早已相識許久的老友。
行至園中一片空曠處,遠遠的,突然傳來幾聲清脆的犬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