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任子洲放下酒杯,語氣一沉,“我入刑部,日後少不得與權貴打交道,若怕得罪人,幹脆回家種地得了。”
李長風搖頭失笑:“你二人,一個比一個倔。”他擡起酒杯,目光坦然,“郎溪雖說地處江南腹地,卻也不是風平浪靜的地方。左相的眼線遍布,我這一去,怕是要步步為營。”
齊銳聞言,眼中帶着幾分欽佩:“長風,你為人圓潤,最善周旋,這江南一帶的局勢,非你莫屬。”
任子洲也附和道:“你若能在郎溪立足,将來大有可為。”
李長風聽了,微微一笑:“說起來,我們三人中,隻有長白最是痛快,不必藏鋒守拙。反倒是我和子洲,一路要多些顧忌。”
齊銳放下杯子,正色道:“理想不在于藏鋒或顯鋒,而在于最終能否有所成就。你們在各自的路上走好,我齊銳,便安心了。”
三人對視,皆舉杯一飲而盡,酒盞相碰,既為離别感歎,也為将來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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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記司正廳,關甯低頭翻閱禦冊,眉頭輕挑,擡眼看向趙懷書:“齊銳任周縣縣令,李長風去郎溪,倒也有趣。”
趙懷書:“如何個有趣法?”
關甯合上禦冊,将它放回桌案,語氣中多了幾分深意:“周縣雖不大,卻地處渭河一帶,二皇子意取渭河改道運送邊疆糧草,而周縣的位置必受牽連,朝廷應會撥款。但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能有幾何,且往後每年邊境糧草的水路運輸還未有定論。”
趙懷書微微颔首:“你認為齊銳能應對得了?”
“齊銳剛正不阿,不畏強權,他去周縣,良王的計劃未必能輕松實施。”關甯緩緩道,“這位二皇子素來擅長隐忍布局,不是良善之輩,但齊銳是個硬骨頭,是個會替百姓謀福的人。他們二人針尖對麥芒,估計誰都不會輕易退讓。”
趙懷書笑道:“看來,你對齊銳的性情很是了解。”
關甯揚了揚眉:“殿試答卷能看出一個人的志向,但真正讓人信服的,是他在徐煥案寫的那篇文章,不因權勢動搖。陛下将他外放周縣,是用人之長。”
趙懷書點頭:“确實如此。那麼李長風呢?郎溪雖是江南小縣,卻也不簡單。”
“江南一向是惠王的大本營。”關甯笑了笑,“李長風雖為寒門,但為人圓潤,善于周旋,同時又有一身不小的抱負。他去郎溪,不止是為地方事務,也能和那位善謀的江南‘地主’周旋。”
趙懷書接話:“左相眼中隻有世家利益,江南赈災怕是表面文章居多。李長風這樣的人,和他碰面,倒像兩隻狐狸在打太極。”
關甯看着窗外,緩緩道,“他的鋒芒藏在圓滑下,郎溪是塊跳闆,也是試探。若他能在江南站住腳,将來未必不能入中樞。”
趙懷書聞言一笑:“看來,陛下這一道禦旨,是将兩人都推上了各自的善任之處了,成敗全看他們的手段了。”
關甯轉身對他道:“五十六名進士中,齊銳和李長風的位置最顯眼,但真正的意圖在于整體。寒門子弟外放五十餘人,雖如星星之火,散落四方,但未必不能燎原。”
趙懷書點頭:“寒門自寒門,百姓更易信服,陛下這盤布局,可謂一步步紮實,這一步棋雖慢,卻極穩。”
關甯笑道:“他們今日的抱負,是寒門學子能有機會伸展抱負,而我們,是讓這種成為常态。”
趙懷書聞言,微微歎道:“若他們能在自己的路上站穩腳跟,朝堂風氣,未必不會改變。”
關甯舉杯,目光深遠:“隻要有人願意堅持,就會有改變。”
兩人相視,默然飲下杯中茶。
半響,趙懷書取過茶壺,輕輕斟了一杯,遞到關甯手中:“你既看得如此透徹,不如再說說任子洲入刑部比部司,意圖又為何?”
關甯接過茶盞,略帶玩笑地笑道:“趙掌印是在考我麼?”
“怎敢考你?”趙懷書唇角含笑,“不過是好奇關禦筆的見解罷了。”
關甯抿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比部司主管勾會内外賦斂、經費、俸祿、公廨、勳賜、贓贖、徒役課程、逋欠之物,及軍資、械器、和籴、屯收所入,主要負責審計事務。這乃是陛下最妙的一子,任子洲的性情耿直,對事理分析缜密,陛下讓他去比部司,一是讓他積累實務經驗,為将來留用,二來……。”
關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盡。
趙懷書放下茶盞,點頭:“如此看來,關禦筆對朝中之事已是心知肚明了。”
關甯斜了他一眼,笑道:“掌印如此誇贊,是想讓我欠下人情麼?”
“關禦筆這便攀上舊賬了。上回答應宴請的茶飯可還未備呢~”
關甯失笑:“掌印這就等不及麼?”
兩人言笑間,廳内的氣氛少了幾分肅穆,卻多了一份默契的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