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被一陣鐘聲打斷,關甯擡眼看了看天色,五更天的曙光已然灑入含元殿的大門。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皇帝走了進來,神情如常,步伐沉穩。
他一身明黃色的朝服在燈火映襯下更加顯眼,眉宇間是常人難以揣測的威嚴與深邃。
衆人停下手中的動作,齊齊低頭行禮:“參見陛下!”
略帶寒意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殿堂中:“平身。”
關甯也起身行禮,目光微垂,不敢多看。
但她分明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略作停留,旋即移向旁側。
他緩步走上龍椅,端坐其上,目光掃過身旁的趙懷書,語氣淡然:“上朝吧。”
趙懷書微微欠身,吩咐小太監傳令:“傳百官入殿。”
内侍迅速退下,聲音如水波般傳至含元殿外:“傳——上朝!”,不多時,百官開始魚貫而入,聞聲而動,按品級次第走入殿内。
他們腳步輕緩,臉上各自帶着或肅穆或從容的神色,百官按品級站列在殿中,殿内肅穆莊重,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關甯伏案而坐,手握筆杆,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進入大殿的大臣們。
她知道,今天的一切,她都必須記錄清楚,無論是言辭激烈的辯論,還是一言不發的沉默,抑或隻言片語的點撥,都可能決定未來的走向。
*
李衡坐在宣政殿的偏殿,擡眼看向殿門。
剛剛的朝堂上,他注意到站在一側執筆的那名女子,雖不言不語,卻始終筆不停書,将大臣們激烈辯論的内容快速記下。
這般鎮定沉穩,倒是少見。
然而,女子為官終究不合規矩。
他向來謹慎,未在朝堂上開口,想着稍後面見皇帝時再行直言。
晨光透過未曾完全閉合的殿門縫隙,映照出内部的檀木屏風和殿内忙碌的太監身影。
四周安靜得隻剩偶爾的鳥鳴聲,唯有幾步開外的幾個小太監,正壓低了嗓音說着什麼。
“聽說了嗎?關掌記今兒進了含元殿,當了禦前掌筆呢!”一個稍瘦的太監神秘兮兮地開口,帶着幾分誇張的語氣。
一個微胖的太監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幾乎要喊出聲:“真的啊?禦前掌筆可是正八品的官職,能在朝堂上聽政,這可真是了不得!”
“真的?”另外一個稍胖的小太監差點驚呼出聲,又立刻掩住嘴,壓低嗓音問,“她怎麼能當禦前掌筆?那可是朝堂之地,怎麼能輪得到女子?”
“你是沒見識了吧!聽說這關禦筆可是魏尚宮挑的人,當初入司記司,就是魏尚宮親自點了名。當初那禦用菜園案……”瘦小太監說到一半,忽然頓住,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不遠處端坐的李衡。
他連忙用手肘撞了撞同伴,小聲說道:“别說了!瞎嚷嚷什麼,小心被人聽了去!”
“魏尚宮?”微胖太監低聲重複了一句,露出一絲敬畏的神色,“這麼說,這位關掌記背景不小?”
瘦太監神色一變,連忙伸手按住同伴的嘴:“慎言!慎言!這宮裡哪有我們議論這些的份兒?”
他側身偷瞄了一眼端坐在殿内的李衡,低聲嘟囔:“再多嘴些,小心丢了命。”
三人慌忙退下,輕手輕腳地溜回殿後。
李衡瞥了眼遠去的背影,眉頭微蹙,見他微微閉目,将情緒掩藏在内心深處。
片刻後,殿内太監傳來尖細的嗓音:“李大人請入内!”
李衡步入宣政殿,擡手施禮道:“臣李衡,參見陛下。”
皇帝端坐在書案後,身着明黃色常服,面容沉穩,神色不動聲色,指了指案幾前的椅子,示意他入座。
案幾上攤開幾張南方各地的災情文書,其中一份朱批标注的批示格外顯眼。
李衡落座,目光掃過書案上的幾封奏折,幾乎不用細看便知這些全是南方赈災的相關文書。
皇帝的目光微微一轉,落在李衡身上,開口問道:“慧王接手南方赈災一事已有數月,前段日子各地春汛,南方向來易發大水,沿江堤壩修建的如何?”
李衡心中微微一沉。南方赈災、堤壩修建是慧王接手的第一件大事,肩負着中宮一系的期望。
若此事辦得不好,必然成為良王一黨攻擊的把柄。
“陛下,堤壩修建是擋住了春汛,但南方多雨,進展稍緩,阻礙堤壩修建進程。臣以為,應盡快派人沿途督辦。”
“若選人不慎,恐會引發不小波瀾。李卿可有合适人選?”
李衡沉吟片刻,說道:“臣以為,陛下若再派一名有威望的朝臣協助慧王,事情或能更快解決。”
“哦?李卿認為該派何人?”皇帝的語氣不動聲色,但目光中多了一絲探究。
李衡拱手道:“度支郎中魏翰,此人素來剛正,正直嚴明,能力不俗。”
皇帝沒有立刻回應,擡手拿起一份奏折,漫不經心地翻了兩頁:“李卿以為,魏翰輔佐慧王,便能穩妥無虞嗎?”
李衡低頭一禮:“臣以為,隻要魏翰秉公辦事,再有慧王殿下的主導,此事定能妥當。”
皇帝聞言沉默片刻,随即笑了笑,将奏折放回案上:“那便如此安排吧。”
二人又就南方赈災的其他細節讨論了一番,皇帝時而颔首,時而含笑回應,氣氛融洽,未見絲毫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