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漸深,新年的喜慶尚未散去,京城卻已然沸騰。
南來北往的行人川流不息,穿梭于街市小巷,添置年貨的紅火景象被無數背負行囊、神情各異的學子取而代之。
春闱将至,無數寒門學子背負全家的希冀,披星戴月奔赴京城。
他們中有少年才俊,年方十八,志在金榜題名;亦有年近四十的庶族中人,久經寒窗,誓不空手而歸。
城南的寒廬寺,破舊的寺廟裡擠滿了趕考的寒門學子。
角落裡,一個年輕人正在為同伴包紮手臂。
傷口簡單粗糙,似是車馬災禍所緻。
“長白兄,早就跟你說别跟那些馬車搶路,咱們腳步慢,命長。”他語帶埋怨,卻不掩關切。
同伴擡頭笑了笑:“子洲兄,若不是趕着進城,我哪會這麼拼。”
“行了行了,先養着傷,書我替你看。”被喚子洲的年輕人歎了口氣,把同伴的手包好,轉身拿起書卷,認真讀了起來。
在長樂驿站,一輛馬車嘎吱停下,車夫的吆喝聲伴随着濃重的北地腔調。
車門打開,一位少年扶着腰間的木箱走下,腳步因久坐而有些踉跄。
他擡起頭,遠處是的是京城的高牆與喧嚣。
“終于到了。”他輕聲說道,緊了緊身上的舊棉襖,扭頭對車夫點頭緻謝。
這少年姓李,名長風,是北地鄉間一位老儒生的弟子。
從家鄉到京城,他走了整整兩個月,沿途住的是破廟、吃的是幹糧。
木箱中卻是磨損的書卷和家中典當得來的十兩銀子,這便是他全部的家當。
一旁的茶攤傳來幾聲談笑,他的目光被吸引過去,攤邊坐着幾位學子,衣着光鮮,正交談着本次春闱的考題可能。
“聽說這次主考是禮部侍郎梁大人,他一向喜歡問經世之題。”
“經世之題好啊,才能看出真功夫!”
李長風猶豫片刻,最終沒有靠近,隻是垂下眼簾,低聲念了句:“功夫不在題目上。”随後轉身走入人群,他要先找到落腳的地方。
城東的一處宅院内,已是一片燈火輝煌。
宅邸的大門上懸挂着“王”字牌匾,庭院裡,幾位穿着錦袍的公子哥正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
“這次春闱家裡早給我備好了推薦信。”一位眉目俊朗的年輕人笑着說道,語氣中透着幾分漫不經心,“父親還說,考場上盡量表現别太出格。”
“永澤兄,不必謙虛,像你這樣的才俊,何愁不中?”另一人附和道,言語間盡是恭維。
侍從端來茶盞,幾位公子哥談笑更甚,全然沒有春闱在即的緊張氣氛。
屋外牆角處,幾個家丁正在寒風中忙碌,将一箱箱筆墨書卷搬進書房。
偶爾有人停下喘息,低聲說道:“這是讀書人?也不過是家底厚罷了。”
這場春闱是屬于全大康的,卻不全屬于大康的。
*
“寒門學子隻占兩成不到……”皇帝聲音低沉,目光投向窗外的蒼穹。
他并非不知世家對科舉的滲透,更清楚現行科舉制度如何将寒門子弟的出路牢牢扼住。
他從身旁的書案取來一卷文稿,那是年後他親手拟定的春闱安排,光祿大夫協同禮部侍郎主持,禦史台全程監察,司宮台負責監督細節。
“将軍配相,鈎援相制,這一步棋,不能落空。”他低聲自語,語氣中帶着沉重的深思。
這份奏折内容看似尋常,卻在朝堂掀起了不小波瀾。
禦史台和司宮台的介入,讓世家看清了皇帝的态度,他并不打算放任他們為所欲為。
初春的夜晚,皇帝獨坐宣政殿,批閱奏折。
燭火微搖,他合上卷宗,望向窗外那輪冰冷的月光。
他知春闱對寒門學子意味着什麼。
但他更知,世家早就在大康的根基上寄生,科舉改革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大康建立在戰火硝煙之中,以鐵血之治掃平亂世,又以仁政廣開新章。
推行科舉制度、設立學堂、倡導一夫一妻,短短數十年間,便将大康從殘破戰亂中拉回人間天堂。
然而兩百年過去,這些制度漸漸成了空殼,腐朽在世家的手中。
“他們會如何選擇?”他輕聲自問,目光複雜。
答案卻并不遙遠,他深知,為了讓大康重回正軌,他必須選擇一條最艱難的路。
“科舉、改革,談何容易。”他低聲喃喃,擡手揉了揉額角,“若不能推行科舉改革,大康又怎能延續百年基業?”
窗外的宮燈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明暗之間,他仿佛看到那些背井離鄉的年輕人,也看到城東庭院中那些無心緊張的世家子弟。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向遠處燈火輝煌的京城。
“隻怕學子滿懷理想,卻注定淪為權力的棋子。”
他的喟歎藏在深夜裡,無人能聽見。
*
冬日的陽光斜斜灑入永巷的小院中,院内的桌案上擺放着宣紙與墨硯,幾位宮人正聚在一起習字,關甯站在一旁執筆為她們講解。
不遠處的梅樹上幾朵花苞已然綻放,淡淡的幽香随寒風浮動,為這個略顯清冷的小院增添了幾分生氣。
“這‘仁’字寫得不錯。”關甯指着一名年長宮人寫下的字,微微點頭,“不過筆鋒略顯生硬,下筆時稍稍緩一緩,收筆時不要過快。”
那宮人連忙躬身道:“多謝關大人指點,奴婢再多練練。”
寫字間隙,衆人忍不住聊起了春闱。
“春闱要到了,聽說今年春闱的考題會比以往更難,禮部和禦史台都在商議中。”一名年輕宮人低聲說道,眼中透着幾分好奇,“最近倒春寒,那些趕考的學子,可真是難呐。”
另一名宮人接過話:“今年的應試學子聽說特别多,連住的地方都不夠用了。街頭巷尾到處都是來趕考的人,有些人住不起客棧,竟然在破廟裡湊合。”
關甯站在一旁,眉眼平和,聽着他們讨論,偶爾走上前提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