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筆穩一些,字要有筋骨。”
“這裡收筆太急,再試一遍。”她的聲音柔和,卻帶着不可置疑的力量。
有宮人放下筆揉揉僵硬的手腕,輕聲說道:“要是真的這麼多學子,怕是連街道都要被擠滿了。”
另一人笑道:“可不是嘛,聽采買的内監說,長安城裡的書肆都快賣空了,連筆墨都漲了價。”
“一場春闱,背井離鄉、風餐露宿,隻為了能一舉成名,光宗耀祖。”年長的宮人歎了口氣,語氣中帶着幾分感慨。
“若是能中個探花郎、狀元郎,那可是前程似錦。”有人補充道。
“咱們宮裡,可也有位探花郎呢。”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宮女,聲音帶着幾分感慨。
年長的宮人歎息道:“是啊,趙掌印當年風光無限,如今卻……唉,命運多舛。”
“人世無常,誰能想到呢?這麼優秀的人,真是讓人心疼。”另一個宮人低聲說道,語氣中透着憐惜。
“趙掌印這麼優秀,命運卻如此不公。”一個年紀較小的太監低聲道,“奴婢總覺得,他這樣的人,實在讓人同情。”
聲音未落,便見旁人狠狠拽了他一下衣袖,示意噤聲。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住口。
然而,話雖止住,那句未說出口的話卻在衆人心中盤旋。
趙懷書,本是曾經萬衆矚目的探花郎,如今卻成了一個不能名正言順入朝的閹人,身份從雲端跌入塵埃,如何能不令人感慨?
一聲平靜的話音在此刻響起
“為何覺得他如今的身份低微?”
“難道不是嗎?”一個大膽的宮人低聲說道,“他從探花郎到現在的身份,豈不是……”
衆人一怔,一時無人接話。
她走到桌案前,目光落在墨迹未幹的宣紙上,淡淡地說道:“你們以為,他已經從雲端跌入泥淖,變成了一個可憐的人。”
“奴婢隻是覺得,趙掌印如今身份……似乎和過去大不相同。”方才開口的人低聲說道,臉上透着些不安。
關甯不置可否,走到她們身旁的石桌旁,将書冊放下,擡眸環視了一圈。
“同情與憐憫,隻是站在高處的人看低處的方式。可趙大人,他不需要這些。”
“那他需要什麼呢?”有人好奇地問。
關甯的目光投向遠處的宮牆,那一片灰青色的牆面在冬日陽光下顯得分外清冷:“他需要的是敬重。”
“敬重?”人群中有人喃喃重複着這個詞語,似懂非懂。
關甯看向她們,淺笑卻擲地有聲:“趙掌印确實失去過,但他沒有沉淪于失去,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為他認為正确的事情努力着。這樣的他,是值得敬重的。”
關甯看着這些神色複雜的宮人,心中湧起一陣淡淡的酸澀。
她并非為趙懷書感到不平,事實上,她深知趙懷書不需要同情,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
有些人早已将生死榮辱置之度外,他們的一切努力,隻為他們心中的一線希望而已,為了他們自己的理想與抱負而已。
關甯突然感到,有些話,或許需要讓這些人明白。
于是,她走到桌旁,緩緩地展開了書冊,揮毫寫下兩個字:“愛國,這字,寫得有骨氣”。
關甯淡淡一笑,目光落向梅花枝頭,語氣平和:“一個人字寫得有骨氣,靠的是什麼?是意志,是信念,更是無論境遇如何都不屈服于命運的勇氣。”
關甯:“你們知道什麼是愛國嗎?。”
“你們覺得,何為愛國?”關甯沒有擡頭,目光落在紙上,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無從作答。
“愛國自然是忠于陛下。”有人試探着開口。
“守家衛國。”另有人補充道。
“報答朝廷恩德。”
關甯聞言微微一笑,依舊低頭蘸墨,沉靜的聲音如泉水般緩緩流淌:“這些答案都沒錯,但卻不夠。”
她提筆繼續在“愛國”二字下寫下“忠信”兩字,然後擡起頭看着衆人。
“愛國不單單說說而已,也不是單單忠于皇帝或朝廷。真正的愛國,是像趙大人那樣,即使身處泥淖,也願意為百姓謀生路,為社稷盡忠心,是讓每一個人,尤其是最卑微的人,都能在這片土地上有活路。真正的愛國,是讓一個國家,不僅僅是皇室、官員的國家,而是每一個百姓的國家,有飯吃,有衣穿,有尊嚴地活着。”
“可是,掌記,咱們這些人不過是宮中小宮人,什麼大義、守護,跟咱們有關系嗎?”一個年輕宮人問道。
關甯輕輕将紙放下,語氣依然溫和:“有的人以命護疆土,有的人以智定民心,皆是愛國。但愛國并非隻是高高在上的英雄之事。”
“沒有田間勞苦耕作的農民,就沒有現在的糧食;沒有織工的日夜織布,就沒有我們身着的布衣;你們每天掃地、煮飯、守門、寫字,雖然平凡,同他們維持着這份秩序,這份盡責便是愛國。”
她轉過身,聲音柔和卻不容置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崗位上盡忠職守,這才是一個國家繁榮穩定的根本。趙大人如此,我等亦是如此。”
宮人們面面相觑,似懂非懂,但其中幾人顯然若有所思。
年長的宮人輕輕歎道:“關掌記,您說得對。咱們小人物雖沒本事做大事,但隻要盡心盡力,也不算白白活一場。”
關甯的目光柔和了些,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正是如此。”
寒風拂過院中,卷起地上的幾片落葉。
關甯看着這些人,知道她的話未必能被完全理解,但這并不妨礙她将這些理念種下,或許總有一天,會在某人的心中生根發芽。
院外一個青色的身影悄悄離去。
關甯回望了一眼。
*
這一夜,皇帝久久未眠,他靜坐于禦案前,手指輕輕摩挲着奏折的邊緣。
良久,他擡眼看向殿内懸挂的祖訓,低聲呢喃:“以身護國,以小見大……”
他微微閉上眼,似在回憶着什麼,又似在下某種決心。
等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