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顯英跪在堂中,渾身濕透,雙肩垂着,像是一隻即将散架的老鷹。
他的手腕早已被束縛得發青,低垂的頭顱顯出幾分疲憊。
然而,即便處于這般境地,他的眼神卻并未顯出一絲恐懼,反而透着一種詭異的解脫感。
刑堂内站着幾個司察司的差役,輪番審問了一整夜。
方顯英一言不發,隻是偶爾擡眼看向審問的人,那目光仿佛帶着譏諷,讓人發寒。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穩重的腳步聲。
所有人的動作一頓,堂中原本壓抑的氣氛,瞬間像被無形的手撥開。
趙懷書一身藏青色袍子踏入堂中,步伐從容。
他并未急着開口,隻是擡眼掃了一眼堂中衆人,目光沉靜如水,竟讓原本紛亂的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出去吧。”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衆人不敢遲疑,紛紛退出刑堂。趙懷書走到案桌後坐下,将竹簡擱在案上。
他沒有急着提問,而是低頭翻閱着手中的記錄。
方顯英擡頭,目光落在趙懷書身上,眼神裡帶着些許複雜。
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探花郎,我還是那句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趙懷書擡眼,目光深沉:“方監衛,我今日來,不是與你閑聊這些的。你應該明白,若是繼續緘口不言,最後的結果,隻會讓你白白承受更多痛苦。”
方顯英擡起頭,他直視着趙懷書,忽然低聲笑了起來:“我終于見到你了。”
趙懷書微微皺眉,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方顯英的笑聲漸漸止住,低下頭,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整理思緒。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帶着一絲疲憊:“探花郎,我第一次聽過你的名字,那是在我在入軍營好幾年後。有人說,你才情橫溢,溫文爾雅,胸懷天下,是那種天生就注定站在高處的人。那時我在想,這世上真的會有如此完美的人嗎?今日一見,我倒是信了。”
趙懷書眉心微動,語氣淡然:“我之前是怎樣的人,現在并不重要了。方監衛,我在意的,是你為何直到今日都不願開口?”
方顯英低笑了一聲,聲音低沉沙啞,帶着幾分疲憊。
他擡起頭,看向趙懷書:“探花郎我倒想問問你,如今你活成了這樣,你悔嗎?”
趙懷書未作聲,隻是看着他。
方顯英緩緩閉上眼睛,許久未曾波動的心緒終于像湖面一樣泛起漣漪。
他的記憶被拉回到多年之前,那是一個陽光熾烈的夏天。
*
他的祖父方廷望,是大康前朝的功臣,少年從軍,憑着一柄長槍立下赫赫戰功。他的名字曾是邊關孩子耳中無數次響起的英雄故事。
那時的方家,是整個郡縣的驕傲。祖父方廷望的事迹被寫入史冊,常被百姓挂在嘴邊。
當他還是孩童時,家族的長輩們時常講述祖父的英雄事迹——他如何在邊疆守衛一城之地,以三百兵馬死守三日,直到援軍趕到。他的劍如何劈開敵軍的軍旗,他的身影如何成為大康軍魂的象征,甚至一度被譽為“國之砥柱”。
可方廷望的傳奇,不僅在于他的戰功,還在于他的堅守。兩百年前,大康立國,皇帝、女皇大力推行一夫一妻制。那年,他與妻子成婚,便立下誓言,此生唯她一人。
即便後來方廷望屢次受封,加官進爵,朝中不少官員勸他納妾,為家族開枝散葉,他卻始終拒絕,甚至公開聲明:“方家風骨,不能為世俗所敗。”
可英雄總有遲暮時。方廷望終究沒能迎來太平盛世的晚年,他的屍骨長埋在北地冰雪之中。那年,方顯英的祖母尚懷着身孕,得知噩耗,竟悲傷過度,最終母子雙亡。
那年,方顯英的父親不過八歲,年幼的他目睹了母親離世,也承受了父親戰死沙場的打擊。
“祖父戰死後,我方家從此不再是原來的方家。”方顯英喃喃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祖父死後,方家大宅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