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中親戚打着“代管”的名義,侵占了家中的大部分田産和财物。他的父親方正,那時不過是個瘦弱的少年,連上門讨回祖産的力氣都沒有。
方正他自打娘胎裡身體就不太好,咬牙堅持着。他沒有放棄父親留下的那點功績,硬是在衰敗的家業中為自己尋得了一線生機。後來,他遇見心悅之人,同她琴瑟和鳴,将家風傳承下來。方顯英自幼聽父親講祖父的故事,聽他講那段光輝歲月,講祖父如何力挽狂瀾守住邊關。
“你祖父說過,方家的骨氣不能丢。哪怕我們不如從前,也要清清白白做人。”父親常常這樣對方顯英說。
方顯英從小聽着這些故事長大。他的父親總是坐在昏暗的屋檐下,靠着搖椅,啞着嗓子對他說:“你要記住,清白做人,忠誠為先。這是我們方家的風骨,是祖父留給我們的最後一點。”
可這風骨,能換來什麼?
他父親年幼時,目睹了家族由盛轉衰。族中親戚借着“照料孤兒”的名義,逐步侵占了家産,将他父親趕出了曾經輝煌的大宅。
從此方家便如墜入深淵,連昔日英雄的姓氏都變得沉重如鐵。到他成婚時,整個方家早已隻剩一座空蕩蕩的老宅。他的父親因積年的病痛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他的母親,是個溫柔卻倔強的女子,常年操勞以支撐這個破落的家庭。
從少年時起,方顯英便立志成為像祖父那樣的英雄。他以祖父為榜樣,日夜練武,滿懷希望地投身軍營,發誓要像祖父一樣建功立業,重振家門。
然而,他很快發現,所謂的“青雲路”,對他這樣的普通人來說,近乎是個笑話。現實卻如冰冷的刀,将他的志向一寸寸碾碎。
沒有背景,沒有金錢,即便再努力,他也隻是個最底層的小兵。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隻需要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能輕易決定他的未來。
“我入軍營那年,才十九歲。”方顯英的聲音驟然響起,拉回趙懷書的注意,他低聲道,“那時候,我以為憑本事就能出頭。可我用了整整五年,才明白,沒背景,就注定隻能做守門的小卒。”
趙懷書依舊沒有開口,眉宇間透出幾分深思。
方顯英直視他,眼中沒有回避:“世家把控一切,沒背景的人,隻能被踩在腳下。直到徐家找上我——”
他微微停頓,聲音低了下去:“趙懷書,我知道這條路是錯的,但至少,徐家讓我看到了希望。”
他擡起頭,目光直視趙懷書:“我明白,徐家看重的從來不是我,你知道嗎?那些銀錢、賄賂,我從未用過一分。他們讓我背負罪名,可罪惡的根源,卻從來不在我身上。”
幽暗的堂中,方顯英把他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我不悔,因為在絕境中,我隻能選擇這樣活下去。”方顯英擡起頭,看着趙懷書。
趙懷書的目光微微一顫。他知道,方顯英的話并非谄媚,而是一個在深淵中掙紮過的人的信任。
趙懷書眉頭微蹙,語氣卻依舊平靜:“既然如此,你為何現在才說?”
方顯英露出一抹淡笑,眼中有一種奇異的光:“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在等一個機會吧。”
“趙懷書,我感覺你在做一件大事,一件可能會改變這個朝廷的大事。我願意相信你,也願意用我自己,為你完成那件事。”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竟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我的路走到頭了。趙懷書,我的命是你要,還是徐家要,我都無所謂了。我隻希望,我的死,能為那些無辜的小人物留下一絲喘息的機會。”
趙懷書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目光沉靜而複雜。
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歎了一聲,轉身離開了刑堂。
方顯英跪在地上,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眼中浮現出一種解脫般的平靜。
他低聲喃喃:“趙懷書,你會做到的。”
講完之後,方顯英閉上了眼睛,似乎終于卸下了多年的重負。
他的背依舊挺得筆直,仿佛在那一刻,他重新拾起了屬于方家祖輩的風骨。
趙懷書起身,走到堂前,看着天邊泛白的晨光,想到了他調查方顯英的那份密報上寫着方顯英最愛喝竹葉酒,無論是和同僚喝酒還是自己飲酒,他慣愛喝竹葉酒,而竹葉酒是民間最便宜的酒之一,輕聲道:“方顯英,或許你說得對,這天下欠了像你這樣的無名者太多。”
晨光穿透窗棂,将堂中的陰影撕裂成碎片。
方顯英跪在地上,面向初升的旭日,仿佛在向這世間最後的光輝緻意。
這一刻,他終于釋然了。
堂中燈火昏暗,燭影搖曳,映在四壁的陰影斑駁不定,仿佛掙紮在烈焰中的困獸。
晨光漸亮,風骨如故。哪怕家族衰敗,方氏血脈中仍存着那一絲不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