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笑着湊過來,捧着一疊洗幹淨的粗紙,“掌記,今兒個這些都夠用不?我又多省了點,回頭叫曹花再幫着找找。”
關甯接過紙,手指在粗糙的紙面上摩挲,這是最廉價的紙張,稍一用力就可能破裂,卻是這些人最珍視的财物。
他們從各個地方悄悄節省下來,隻為了能夠多寫幾個字,多學一點東西。
“夢中理想國度是什麼模樣?”這個問題再次浮現腦海。
那個國度中,人人有學、人人有業、人人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這是她夢中殘存的唯一圖景,卻與眼前的現實形成強烈對比。
“若有朝一日,真能建立那樣的世界,需從何處開始?”
關甯的筆在紙上停頓片刻,終究未寫下答案。
小院裡學寫字的氛圍漸漸蔓延開來,學得慢的寫不全字,學得快的已經能寫出句子,大家互相交流、互幫互助,真心熱愛這一方淨土。
“關掌記。”一個年長的太監小心翼翼地來請求,“可否也教我寫幾個字?我們從前村裡隻有地主的孩子才能上學,我總聽他們念書,可惜一個字也不識得。”
關甯未答話,轉身看向院内的學員們,笑意微微浮現。
每一個識得字的人,似乎都比她更認真、投入、熱切,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光。
“你們自己學得如何了?”她轉身問在場的人。
小春第一個笑着舉手:“我已經會寫自己的名字啦!”
另一個宮女膽怯道:“奴婢學會了‘家’字。”
關甯點頭微笑:“‘家’是很重要的字,接下來再學‘美’與‘滿’,你們會發現,字和字連在一起,才能完整表達一個意思。”
“是,掌記!”衆人齊聲答應,連新來的太監也漸漸褪去拘謹,随着這氛圍變得自然起來。
衆人面面相觑,似懂非懂,但這卻勾起了更多的興趣。
夜深時分,小院裡終于安靜了下來。
她看到一群群人因學會簡單的文字而欣喜若狂,也看到他們對未來的迷茫。
他們有學,有希望,但也有絕望。
學會了字又能如何?宮中一切的規則早已深刻地将他們禁锢,他們的身份、階級、權利早已寫在命運之書上。
可即便如此,仍有一束光從他們的眼中迸發,那是對“可能性”的期盼。
即使微弱如螢火,也終究是光。
*
“将這幾塊木闆拼在一起,再用剩下的繩索綁緊!”一個宮女熟練地指揮着。
幾個宮女蹲在地上,認真地為破損的椅腿上纏麻布,另一邊的小太監正在搬運廢棄的案桌。
這些曾被抛棄在庫房一角的舊物,如今在他們手裡被重新拼接組合,竟然成了兩張結實的長桌。
“再這樣下去,永巷令就要開學堂了!”一名稍年長的小宮女調侃道,卻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聽到這話,衆人都笑了起來。
從最初的小春一人到現在,小院已經聚集了幾十名宮人,甚至有十幾個小内監也主動來幫忙。
這些人白天忙碌,夜晚才得空來求字求學,關甯的小屋再寬敞,也漸漸裝不下這麼多人。
“不能再占用關大人的屋子了。”一個年紀稍長的宮女皺眉提議,“既然我們要學,院子裡也可以搭個地方。”
于是,這才有了眼前這場熱火朝天的勞作。
關甯從尚宮局下值回到永巷令,便看見院中擺放着幾張嶄新的長桌,旁邊還堆放着修補好的闆凳。
她推門而入,屋子裡原本堆滿雜物的地方已被清理一空,屋内整整齊齊。
幾個宮人正忙着将最後一張椅子搬進來,見關甯回來,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站成一排拘謹地行禮。
“這是……”關甯眉頭微挑。
小春上前一步,期期艾艾地說道:“關掌記,實在是屋裡太擠了。我們便想着,能不能自己找些東西,搭個能用的案桌……不小心就多做了幾張。”
“這些是我們從廢棄的雜庫裡找的木闆,不花錢,隻花人力。”另一名小太監連忙補充。
“還請掌記莫要責罰。”衆人齊聲道。
關甯啞然失笑:“我為何責罰你們?”
她走近看了看那些拼接的案桌和闆凳,雖簡陋卻牢固耐用,在看向自己屋内的案桌和椅子,是上好的木頭,刷的幹幹淨淨,案腿也被補好,完全看不出原先廢棄的模樣。
她目光掃過院中每一個人,看到他們的忐忑,也看到他們眼中隐藏的那抹期待與滿足。
“多謝你們。”關甯輕聲道,語氣溫和而鄭重。
衆人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小春忍不住紅了眼眶,小聲說:“大人,我們該謝您才是。”
“謝我做什麼?”關甯笑了笑,“你們願意學,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何須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