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關甯心頭微酸,她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一抹深意。
她從未想到,寫字這樣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竟能讓這些女孩露出如此滿足的神情。
也正因為如此,她心裡多了幾分複雜的感慨。在這裡,寫字卻成了這群女孩需要鼓起莫大勇氣才能提起的奢望。
在這個講究等級分明的宮中,寫字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開始,但在她心裡,卻像是為這些女孩點亮了一盞燈。
她教她們寫字,不隻是因為她們的請求,也是為了給自己一份寄托。
在她夢裡出現過一個畫面,那裡的女孩們可以平等地接受教育,可以為自己的理想奮鬥,一個她無法完全描述的地方,卻無比向往,在那裡,每個人都能自由發聲,女人和男人一樣,擁有參與讨論、施展才華的權利。
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沒有因血脈和出身而決定命運的悲劇,那裡的人可以把握自己的未來。
關甯想到這裡,心底湧起一種隐隐的痛楚。這理想似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她身處此地,或許能借一點微薄之力,為這些女孩鋪出另一條路。
她看了看宮女們的字迹,雖仍顯稚嫩,卻已有了些模樣。
“學會寫字能改變什麼?”關甯曾問過自己無數次。
她将筆放下,輕聲歎息。
關甯突然開口,聲音清冷卻堅定,“你們學會寫字之後,可曾想過,将來會如何?”
有人輕聲說:“奴婢不能出宮,若是有一天奴婢學會了寫作,就能寫信給家裡人,不用再托别人寫了。
小春愣了愣,放下筆,小聲道:“奴婢學字,隻是想着,若有一天能做女官,便能靠自己活着。”
“奴婢想自己能夠看些書。”
“奴婢想以後出宮了,也可以多份可以讨生活的方式。”
關甯心中某處仿佛被觸動,這些看似簡單的回答,卻像是一記重錘敲在她心上。
關甯低頭,看着她們用力握筆的手指,與其說她教的是寫字,不如說她教的是一種發聲的方式。
透過她們倔強的神情,她仿佛看見更多如她們一般的宮女、閨閣女子,甚至鄉野村婦,她們都被同樣的制度、偏見束縛在窄小的空間裡,連用文字表達自己都成了一種奢望。
如今,她逐漸明白,字本身或許改變不了什麼,但字背後蘊藏的,是這些女孩對命運的反抗,對尊嚴的追求。
這是她們向這個森嚴的等級社會發出的微弱呐喊,雖然聲音微小,卻擲地有聲。
她擡頭望向窗外,宮牆高聳,将外界的喧嚣與自由隔絕。
這個天下的女人,大多數如這牆内的宮女,注定一生卑微,連擡頭看一眼天空都是奢望。
“若是有一天,這座高牆可以打開,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卻再無法抛開。
世家的女子或許擁有更多資源,但關甯明白,她們的命運同樣被捆綁在家族、父兄、夫君的利益之上。貴妃、皇後這些站在金字塔尖的女人,看似錦衣玉食,實際上不過是權力鬥争中的一枚棋子。
關甯垂下眼簾,目光落在桌上,沉思許久。她緩緩執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權貴之女,求一生安穩;平民之女,求一日自立。其命運皆非己所主,惟一牆之隔,恍若天壤。”
她環顧四周,望着眼前一張張年輕而稚嫩的面孔,忽然意識到,這片宮牆之内,其實蘊藏着一股沉寂的力量,她們是無數普通女性的縮影,而她,願意做那個點燃微光的人。
窗外月色如水,關甯起身吹滅燈火,輕聲自語:“這些微弱的燈光,總有一天,會連成一片星海。”
*
關甯的小院比以往更加熱鬧了。先是小春,再到幾名膽小卻熱切的宮女,如今連小太監們也紛紛過來示好,表露出希望求學的意願。
她并沒有拒絕。
這些宮女、太監,多數出身貧寒,要麼因為戰亂失所淪為流民,要麼家貧無依,被迫進宮尋求生路。他們的身份,注定了他們是權力運作下最底層的犧牲品。
“關掌記,您說,我學會寫字能做什麼呢?”今日又來求學的小太監年紀不過十三,瘦小的身軀籠在寬大的宮衣裡,顯得格外局促。
他一邊幫忙搬水一邊猶豫着開口:“像我這樣的人,學會了字,能有什麼用呢?”
關甯看着這個叫小玉的太監,他的臉上還帶着孩童的稚氣。
關甯一愣,看着眼前這個瘦弱卻眼睛裡卻渴望答案的男孩,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低聲道:“字,不僅是用來寫信或記事的。它能讓人多一分與這個世界對話的力量。”
小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繼續低頭寫字。
“學會寫字,是為了明白更多事情。”她輕聲回答,語調卻不容置疑,“不隻是會寫,還要會讀,會想。若能明白,便不會永遠囿于此處。”
小玉愣了片刻,随即點頭,又低頭做事,不敢多言。但他的動作明顯輕快了許多,眼底隐隐閃爍着一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