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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神仙菩薩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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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想到,庾晖所說的“有辦法”,是指趁着夜黑風高,魯莽地翻越景區的檢票閘機。

我還沒想到的是,原來冬季休停期的溶洞景區竟真的一個人都沒有。

我是說,連夜晚值班的保安都沒有。門崗亭挨着售票處,同樣的大門緊鎖,庾晖把車停在景區西側空蕩蕩的停車場,我目之所及漆黑一片,除了車子的遠光燈,便唯有月亮清透,懸挂于山巅,描摹出層巒疊嶂的暗影。

我盯着那月亮看了很久,一個事實是,我确定,我沒有在今晚之外的任何地方見過這樣寬廣,安靜,可稱為浩瀚的月光。

“會不會耽誤你要忙的事?你今晚不用回市裡嗎?”臨出發時,我這樣問過庾晖。

我有些局促,因為擔心庾晖因為我打斷了他自己的事,原本想和他客氣一下的,但忽然再次想起他晚上和佳佳說的那句“以後瞎客套的事兒少幹”,便又住了嘴。

都已經上車了,有些話實在沒必要。

安靜的夜晚會将時間拉長。

我以為我和庾晖要再次陷入相顧無言無人破冰的尴尬裡,但好在,庾晖今天看上去狀态很好,至少要比去幫佳佳拿燈箱那次少了許多疲憊感。

“我如果有急事的話會直接告訴你,不會不好意思,你不用多想。”庾晖說,“你如果不想我送你去,也說話,我把車借你,你明早前給我開回來就行。你怎麼說?”

我隻是略微沉吟了下。

而庾晖看了我一眼,便已經發動車子,駛上了路。

與此同時,我再次在心裡料定——庾晖确實擅長觀察,眼光毒辣,僅有的幾次短暫相處,他就搞明白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說,你和庾璎真的很像。

“我妹比我厲害,比我強。”

我問,你指什麼?

庾晖回答:“方方面面。所有。”

一時沉默,庾晖撐着方向盤看着前方:“我妹能自己支起一個店的時候,我還在外面打日結工。”

庾晖說起自己的以前,因為學曆不高,沒念過大學,高中畢業就開始打工,因為非常缺錢用,就專門去找那種能包吃住,工資可日結的工作。

“我打的第一份工是在裝修建材市場,賣瓷磚,櫥櫃,成品潔具。”庾晖說。“但是沒幹長。”

我問,是因為你也不愛講話嗎?

庾晖點點頭:“建材市場是一個大廳,各家都是小檔口,見客人從電梯上來了就得各憑本事把人往自家檔口裡領。市場賣貨沒什麼底薪,隻賺提成錢,我沒經驗,來客人了不會搶,老闆供了我幾天盒飯,見我沒開單,就把我辭了。”

我聽着庾晖的描述,試圖想象出他舌燦蓮花做推銷的樣子,發現大腦一片空白,于是不由得笑了下。

庾晖看了我一眼。

我說,所以你認清現實了?自己天生不适合做某一項工作。

庾晖揉了揉脖頸說:“算是吧,所以後來都找不需要我張嘴說話的活兒。”

“比如呢?”

比如,去物流公司上夜班,做分揀。

庾晖說,那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做打包,做搬運,裝貨卸貨,把來自全國各地的快遞包分類送上傳輸帶,然後再送往四面八方,夜晚的分揀場繁忙得像個大熔爐,能把人都熔化了,小件還行,大件超重件十分麻煩。

“在那上班容易忘了時間,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号,因為每天睜開眼睛就是幹活,早上回了宿舍累得記不住自己是怎麼躺床上,怎麼睡着的,天黑了又要起來打卡上崗,就這麼重複。”

庾晖在那裡幹了一年多,因為一次卸貨沒用好力氣,陰差陽錯把肩膀傷了,有經驗的同事介紹他去針灸,卻沒什麼效果,從此左肩不能使力。

再比如,當司機,開攪拌混凝土的大罐車。

那也符合庾晖對工作的要求,不用和人打交道,包吃住,有宿舍,于深夜往返于各個工地之間。攪拌車駕駛位後面有一張狹窄的床,用于司機換班臨時休息,庾晖晚上跑活,白天就随便找一輛停着的車偷偷鑽進去睡覺,就為了省每個月一百五十塊錢的宿舍費用。

“缺點就是不穩定,工地不是每天都忙,不是每天都有活跑。”庾晖說,“那時候太缺錢了,沒活的時候就得找别的來幹。”

我先是疑惑,而後便釋然,按照庾晖的描述,那時候的庾璎和庾晖也不過二十歲上下。這個年紀的我正在讀大學,每天最頭疼的事大概是寝室和教學樓之間離得太遠,早上起晚趕不及,而庾璎和庾晖那時剛剛經曆了父母離開,兩個人相依為命,是彼此最親近的人,他們要共同承擔養家和照應彼此的責任。

庾晖聽了我的話,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見我不解,也不多解釋。

我總覺他還有些故事,是不肯和我說的。

“所以我說自己沒本事,沒幹出什麼名堂,兜來轉去,還是得靠父母留下的人脈幹水果運輸,日子才算開始轉好。”

我沒有在梁棟口中聽過“我挺沒本事”“我能力不夠”“很多方面我不如人”這種話,從來沒有,一次都沒有,我相信讓梁棟說這種話比殺了他還難受,但庾晖就這麼平平淡淡說出口了,我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并不好多做評價,便隻好說,這也很好。

謀生,賺錢,生活,人的一生圍繞着衣食住行,柴米油鹽,不論在何方,邏輯基本一樣。

“自己做生意,不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嗎?這種社交強度會不會讓你覺得累?”我問。

庾晖幾乎不假思索:“累。”

他撐着方向盤默了片刻,又說:“但不是不能适應。”

“那時候還是太小,太年輕,出去見了各行各業各種各樣的人,心就浮,聽聽這個人的,覺得說得對,再看看那個,也覺得說得通,到頭來自己身上的事兒一樣都沒理明白,吃虧,吃了這虧吃那虧,現在回頭想想就是底氣不足,不定,不穩當。有人說你幹這個能發大财,你就信了,又有人說你不适合做這行,你試一試覺得不行,撒手就不幹了......說白了誰都信,就是不信自己。”

我說這好像不大對,你貌似前後矛盾。

你究竟是不是一個自信的人?

庾晖反問我:“你覺得人該不該信自己?”

不待我回答,庾晖又說:“要是當初我不信自己,我現在可能還在工地幹混凝土,該信,但不能隻信一面,信自己有些事一定能幹成,也得信自己有些地方就是有欠缺,得學,得熬,畢竟最了解你的人是你自己,别人誰說什麼都不算數。老話講人要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那這秤,到底是在誰手裡呢?”

我盯着擋風玻璃邊緣的少許積塵,沒有說話。

庾晖也不再開口。

于是我們又再次陷入了冷凝的安靜中。

後來,是我手機的一聲震動打破了這種安靜,這個時間會給我發消息的人不多,大概率隻有梁棟,我點開一看,果然,他說要登錄某一個由我手機綁定的網站賬号,問我要驗證碼。

可我并沒有發現我有新短信。

“我沒收到,你再發一遍。”我打好這樣一行字,正要發出去時又停下了,因為我突然意識到,或許梁棟想要的并不是驗證碼。

而是一個台階。

以前我們偶爾鬧起别扭的時候,他也發揮過這種小聰明。

在我們還沒有确定關系的時候,有一次,我在小區樓下撿到了一隻流浪貓,那隻貓和誰都不親近,隻接受我的投喂,我認定這是緣分,所以征得房東的允許,聯系了寵物醫院,想要送它去檢查,然後帶它回家,梁棟得知之後并不同意,要我好好考慮,他認為我現在的生活和經濟狀況并不足以養寵物。

他的原話是:“不要沖動,你養過貓嗎?你連自己都養不好,怎麼去養它?”

然後便是幫我分析現狀——我工資不算高,可能沒辦法買哪些寵物博主推薦的進口貓糧和罐頭,平時加班多,沒辦法陪伴它,而且是租房,面積不夠大,不能讓它自由地跑跑跳跳......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梁棟說得沒錯,種種加起來,我好像确實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主人。我雖然認同了這一點,但我仍對梁棟阻止我的行為很不滿,即便我刻意不去表現出來,梁棟還是發現了,他在我們彼此之間冷淡了幾天之後,忽然給我發來一個微信名片,說是他剛注冊的微信小号,讓我加。

我以為是他的工作需要我幫忙,便加了,可加上才知道,這是梁棟的一個朋友,開私人貓舍的。

對方一口氣給我發來很多隻貓咪的照片,他們各個價格昂貴,還有屬于自己的名片,上面寫了各自品種和年齡。

我詢問梁棟,梁棟卻一副計謀得逞的模樣,跟我說:“我不騙你,你肯定不會加啊。”

他給自己搭了一層台階:“别不開心了,如果你一定要養,我也尊重你,流浪貓很容易身上有病,不健康,你在貓舍挑一隻品種貓吧,算作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我不想要什麼品種貓,我并不能分清它們各自有什麼區别,我還是喜歡小區樓下那隻白色的流浪貓,它的兩隻眼睛有不一樣的顔色,後來我才知道那叫異瞳。

我沒有在梁棟朋友那裡選貓,而是在得到梁棟的支持以後,第一時間到小區樓下去找它,可是沒找到,平常它常出現的電動車棚裡有貓糧和水,看上去已經兩三天沒動,我不知它是否已經被人領養了,或者是,換了活動區域,去了别的小區。畢竟貓的日行活動範圍非常廣。

周一早上的周會最後,check in環節,每個人會例行分享當下心情和過去一周發生的事,我坦白說了自己心情低落,并講述了自己打算收養流浪貓的始末。

我的那“令人讨厭”的領導,她在聽我講話時一直靜靜看着我,然後問我:“你男朋友,他養過貓嗎?”

我一怔,說,沒有。

“哦,我家裡有三隻貓,年級最大的一隻已經十歲以上,同樣是收養的流浪貓,我從它剛出生養它到現在。如果你想征求一下真正養寵人的意見,那麼我覺得,你男朋友說的那些,其實都不是問題,小貓不是非要進口貓糧和零食,它們也并不需要人類24小時的陪伴......總之,一切沒你想得那樣誇張,我那裡有很多用不上的寵物用品,可以送給你。如果你真的想養。”

“對!我家也有!我家貓長大了,它小時候的貓砂盆和貓爬架都用不上了,我刷幹淨了還沒扔,小喬如果你要,今晚去我家拿。”組裡的一個實習生說話了。

“我家狗狗的醫療保險挺有用的,也可以推薦給你,這樣可以幫你在寵物生病的時候抗一些風險,稍等啊,我發給你......”這是另外一位養狗的同事。

原來大家家裡都有寵物,像我這樣出了公司大門從不和同事多說話的寡淡性格,竟是第一次知道。我感謝了大家的好意,并且打算今晚再去找找那隻小白貓,隔壁小區也要去找一下,如果實在找不到,我還可以問問小區的保潔阿姨和門衛大叔,或許他們會知道它的下落。

我正在暗自計劃着,我的領導又開口了。

她阖上電腦,起身,推開會議室的門走了出去,路過我身邊時說了一句:“你沒有養不好自己,你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安排得都很妥帖,喬睿,你可以做到很多,做到更多。”

“别聽他們的。”

玻璃門再開再合,同事們紛紛起身研究午飯吃什麼,而我坐在原地,懷疑自己聽錯了,産生了幻覺。

叮。

又是一聲消息提示。

依然是梁棟。

他大概是見我沒有回複,為自己找補了一句:“不用了,我登上了。”

然後截圖發我:“這個文件,在你電腦裡,重新發我一遍吧,我這文件過期了。”

此時庾晖剛好把車停好,我微微彎腰,能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外面的漆黑一片,還有山巅的月亮,我突然後背有點發涼,因為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沖動的事,我竟和一個隻見過幾面的男人在深夜單獨來到野外,即便他是庾璎的親人,我相信庾璎,但不代表我能夠完全相信他。

思及此處,我警惕地看了庾晖一眼,而庾晖也剛好看過來,他目光的落處卻是我手裡亮起的手機屏幕。

“我下去抽根煙。”他說。

他覺得我有事情要處理,或需要打電話,所以把車内空間留給了我。

我看着庾晖站在車外,幾步遠的位置,隻有個黑色的背影,他手裡的打火機一亮一滅,微弱火苗給我帶來少許踏實。

兩分鐘後,庾晖踩滅了煙。

而我下了車。

“你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上學的時候?還是出去上班以後?”我走到庾晖身邊,問他。

庾晖很意外我會好奇這個。

“在工地上班以後,車隊副班長是我師父,他帶我幹活。”

庾晖告訴我,所謂拜師父就是這樣的,當徒弟的要有眼力勁兒,那時庾晖不抽煙,但是身邊人告訴他,你得嘴甜手勤,要給你師父上煙,平時請你師父吃夜宵喝酒,倒不是說當師父的缺你這一頓兩頓,小恩小惠無法收買人心,卻起到一個拉近關系的作用,你不表現出親近,一副眼高于頂看不上人的樣子,别人又怎麼會向着你呢?

庾晖照着做了,果然,副班長開始會和他有意無意多聊幾句,排班時幾個輪班司機之間偶有摩擦,也會明裡暗裡多向着他,知道他缺錢,有人請假盡量都找他來替。

我想起了庾璎和園子,還有李安燕。

同樣是師父和學徒,她們之間的感情好像也有相似之處,至少在一開始時是這樣的,庾璎總喊着讓李安燕給她沖奶茶,她倒也不是真的想喝,就是想行使一下師父的“特權”,與此同時,她回饋給李安燕的也并不少。我并不覺得這是一種不平等,隻是人無完人,大家都有自私的小心思,卻也都有仗義厚道之處。就是如此簡單。

我對庾晖開玩笑說,我以為你是上學時裝酷,跟同學學的。就像我上學的時候也會因為跟風,去留很厚重的劉海,結果額頭被悶出痘痘,會因為班級裡流行看半月刊的大本時尚雜志而攢下早飯錢一本不落地買,但其實,我并不喜歡化妝和打扮,我喜歡看小說,看劇,喜歡聽歌,有段時間很迷戀陳奕迅,把他的所有歌都下載在MP4裡。

“現在還喜歡麼?”

我笑着搖搖頭:“我的MP4被老師發現,沒收了。”

可惜了,那是我期末考試學年前十的獎品,我媽媽把我罵了一頓,再也不肯給我任何獎勵。等到畢了業,老師把三年來沒收的所有電子産品還給我們,我終于拿回了我的MP4,可那是MP4已經被時代淘汰。

我再也沒有用過它。

-

庾晖駕輕就熟,帶我從停車場穿到了整個景區的正門。

和國内所有景區差不多,景區正門前是售票處,檢票處,還有用以排隊的鐵馬圍欄,繞了一圈又一圈,此刻檢票閘機被封起,鐵馬也被鎖鍊鎖起來了,我們要進去,便隻能翻。

是的,就是雙手撐着圍欄,一道,又一道,翻進去。

我有些躊躇,庾晖手上拿着手電,我不知他是從哪裡變出來的,或許是剛剛從車上拿下來的,他照亮我眼前的路,問我:“進不進?”

當然是要進的。

既然已經來了。

隻是。

“......我們不會被發現嗎?”

“沒人,”庾晖把手電高高揚起,照向更遠的地方,“全是石頭,也沒什麼可偷,冬天安排門衛崗也沒必要。”

我環顧四周,确實沒有見到除我和庾晖以外的任何一個人影,遠處道路也幾乎沒有車輛駛過,這裡好像是被遺忘之地,我順着手電筒的光照,看到景區大門,是高聳的中式石門,上面的字我卻瞧不清,在這深夜稍顯可怖。

我有些不好的聯想,于是再次看向庾晖。

我問他:“你好像對這很熟,以前來過這裡?庾璎和佳佳告訴我,本地人都不來這的。”

庾晖說:“嗯,我上次來也是冬天,也是晚上。”

我疑惑:“一個人?來幹什麼?”

庾晖似想了想,對我說:“看太陽。”

不待我追問,他就已經把他的手機和手電都遞給了我:“拿着。”

并叮囑我:“給你朋友發個信息和定位。”

然後率先翻越了第一道圍欄。

一道,再一道。

他動作不慢,而我很快就落在他十米以外。

猶豫再三以後,我還是把手伸向了那圍欄。

金屬很冰手,我不得不用袖子墊着手掌,另一隻手拿手電。

我速度跟不上庾晖,他也絲毫沒有等我的意思,自顧自往前,我口袋裡放着自己的手機,還有庾晖的手機,隻翻了幾道,就有些累,還要擔心着庾晖在前面沒有光亮,所以隻能更加賣力,翻着翻着,竟然把自己給逗笑了。

我在幹什麼?

上演一出深夜離家出走的戲碼?而且還是遠赴無人景區,偏僻深山?

喬睿,你究竟哪根筋搭不對了?

......

手機再次響起的時候,我正猶豫着要不要翻越最後一道圍欄。

我有些狼狽,卻又不得不翻出手機看一眼,依然是梁棟。

剛剛我并沒有回他消息,我想裝作自己已經睡着了,可梁棟直接戳穿了我不堪一擊的謊言。

他說:“你别裝了,我知道你沒睡,你朋友家在哪?我去接你回來吧。小喬,回來好不好,回來我們好好談一談,幾天了,我們也都該冷靜下來了吧?”

梁棟語氣誠懇:“回來好不好?你明天過生日,你以為我忘了是不是?我記得呢,我不想你過生日的時候我們還在吵架,你告訴我你在哪,行嗎?”

是了,這是梁棟,是我印象裡的梁棟,他會細心地記得我的生日,絕對不會忘,但也會因為他遞出的台階沒有人踩而焦躁難安,梁棟絕不會讓它就那樣橫着,橫在我們之間,于是他一定要有所行動,既然我不接招,他就再次往前,站到我的面前,令我避無可避。

我絲毫不懷疑,如果我仍舊不回他消息,他在不久後就會給我打來電話。

與此同時,我毫不猶豫地,翻過了最後一個圍欄。

景區現下完完整整在我眼前了。雖然是深夜,是漆黑一片,但我手上的手電能為我照出腳下的路。整個溶洞景區不大,大抵圍繞着一座山建設了幾個景點:山前的廣場,山腳下的涼亭,山腰處的玻璃棧道,山後有湖,名叫澄碧鏡湖,旁邊是崖碑,崖碑下雕刻了一尊佛像,這大概是國内依山而建的景區的标準配置。唯一特别的是山洞裡蜿蜒的地下河和奇石,那是這個溶洞景區最重要的景點,等到開春河水化凍的時候,遊客們可以乘船延河遊覽,山洞裡的鐘乳石,那些石筍,石幔,會在彩色燈光的照射下組成不同形态的奇景,所以道路口才會有那樣的宣傳語——世界之外,奇異大千。

但現在是冬天。

我無緣觀賞。

如庾晖所說,這裡沒有燈,沒有人,我也根本不可能進入那個黑黢黢如同巨口一般的山洞,我在那山洞口站着往裡望,驚訝地發現它竟然連手電光都能吞噬,就是把手電直挺挺打過去,看不到任何反射,我問庾晖,那裡面有多深?庾晖說,他也不知道,隻是很小的時候和爸媽遊玩過一次,沒什麼印象了。

我手裡的光挪走,照到那佛像上,佛像上方的崖碑文字我看不清,隐約可見是娑婆種種,娑婆界即為世人所在的世界,這涉及到太深的奧義,我不懂,又覺得照着佛像好像有些不尊重,于是匆匆關了手電。

“你剛剛說,看太陽是什麼意思?”我問庾晖。

庾晖把手電接了過去,指了個方向給我看,那是一個山坳,是波浪形狀的山巅的低處:“晴天看日出,太陽從那出來。”

那是庾晖親眼見過的。

我想起,我也見過什蒲的日出,就在佳佳開業的那天淩晨,我和庾晖幫忙拿燈箱回來,又和庾璎一起去佳佳店裡幫忙收拾,然後,我就看見了日出。

什蒲的晴朗清晨,一改往常的灰霾,天如洗,空氣中盛着冰棱一般,好似能反射出晶亮的光芒,吸進肺裡,再緩緩吐出,好像身上血液都被換了一遭。坦白說,我對什蒲的好印象不多,這算一個,所以,我對那天的清晨印象深刻。

我當即問庾晖,明天呢?是晴天嗎?明天能看見日出嗎?

我其實并不知道,此刻我眼裡出現了一種算是狂熱的東西,那是情緒的外露,以至于我都沒顧得上問問庾晖,他方不方便,能不能在這裡陪我看一場日出。

庾晖先是本能怔愣一下,然後便從我這裡索要走了手機。

“冬天夜長,太陽出來,大概是早上六點,”他看了看時間,對我說,“不過明天可能多雲,有沒有機會看見,看緣分。”

可是此刻不過晚上九點多,我也在此時後知後覺,自己今天真是魯莽過頭了。

但就當我打算放棄的時候,庾晖又問我:“你是想在這裡待到明早?還是先回去,早上再來?”

我一時無言,隻是看着庾晖,手電的光垂在身側,而他的臉隐在黑暗裡。

是他言語中的肯定給了我繼續魯莽下去的勇氣,他問我,是先回去,還是在這裡一直等,那語氣自然地就像晚上要吃米飯還是面條那樣輕松,我沒來由的狂熱再次燃起來,沒有猶豫:“就在這,我怕回去了,還有别的事會耽擱。”

“行。”

庾晖用一個字就決定了行程。

-

景區真的很小,而且夜晚風大,我們把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還在那山腳的涼亭裡站了片刻,我站着,沉默,庾晖在我身後一步遠的地方,也沉默。最後,我們決定回到車裡去等,至少暖和些。

我的手機在我手裡攥着,屏幕一直在亮了滅,滅了亮。

是梁棟,他在不停地給我來電。

在此之前我從沒有故意不接他電話這麼久,我想他也是來了脾氣,故意想和我交手,看看究竟是誰能堅持到最後。

在庾晖的眼神再次投過來之前,我選擇了将手機關機。

庾晖沒有問我任何,但他一定猜得出,是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心情不佳。

也是,不會有哪個心情很好的人會無聊到在冬天的晚上,來空無一人的景區停車場,坐在車裡,等待一場日出。

我和庾晖獨處的時間裡,仍然是相顧無言居多,可今晚我主動開了口,講的是很隐私的事,至少對我來說,如果不是今晚這樣的時機,我不會和任何人提起,包括梁棟。

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挑食嗎?

庾晖原本看着外面,聞言轉頭看向我:“什麼?”

“肉餡,我不吃肉餡,你知道為什麼嗎?”

庾晖看着我。

我說:“其實就和剛剛講的,很多男生上學時抽煙是為了裝酷一樣,我不吃肉餡,其實也是為了裝。”

我歪頭靠在副駕駛的車窗上,笑起來。

那是我讀初中時候的事了,十幾歲的年紀,對世界上的許多東西,特别是感情和自我,開始有了些許模糊的認知,加上有一段時間多看了幾部偶像劇,我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籠蓋似的、虛無缥缈的惆怅裡,我對劇裡的女主角産生很強烈的向往,我想和她們一樣,不一定漂亮但一定迷人,不一定富有但一定有個性,這樣的她們,被男主角愛着,被男二号堅定選擇着,美好的愛情和友情從天而降精準地砸向她們,她們那樣幸福,那樣特别,與衆不同,好像全世界都盡在掌握。

與之相比,我實在太差勁了,看看自身,家庭一般,樣貌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好像隻有學習成績,可那在小說裡是被一筆帶過的優點,她們那麼優秀,這區區一點,仿佛不值一提。

我十分迫切地想要成為她,她們。

我不知道該先從何處改變,于是隻能從最簡單的開始,我希望改變自己的性格,給自己加一個兩個特别的“錨點”,由一個毫無個性泯然衆人的路人甲,變成能讓人一下子記住的女主角。

我看的那部偶像劇裡,出身寒微的女主為了賺學費而打很多份零工,她好像什麼都會做,什麼苦都能吃,生活給她的委屈她通通可以咽下,這樣一個無堅不摧的女孩子卻有一個可愛的小“缺點”——她懼怕螃蟹、蝦等海鮮,隻是看到都會渾身冒冷汗,男主因為識破了她的這一點,兩個人因此有所交集。(注:沒這部劇,我瞎編的。)

我也想擁有一個這樣别緻的錨點。

我也想要變得特别。

于是在當晚,媽媽端上晚飯,我看過以後,選中了桌上的一道丸子,然後揚起下巴對媽媽說:“我不吃肉餡。”

媽媽放下手裡的盤子:“什麼?什麼不吃?”

我說,我不吃肉餡。

我以後都不想吃肉餡。

我其實一點都不挑食,但那時的我覺得不挑食實在是一件太沒個性的事,所以這是我随意給自己設置的錨點:不吃肉餡。

突發奇想而已,毫無任何緣由。

我希望以此來證明,我是特别的。

庸俗平凡的我終于擁有了一個與衆不同的地方,我為此感到沾沾自喜,甚至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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