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庾璎家裡時,已經是深夜。
我還沒有敲門,門就開了,屋子裡的暖氣頓時洩出來,裹滿我的全身,霎時間一同外洩的還有屋子裡強烈刺目的光線,與我說的那燈不同,庾璎喜歡亮,喜歡直白,喜歡直接而普照的光線填滿家裡的每一處,她家裡燈光一直都是很充足的,庾晖偶爾回家會幫她修繕好家裡和店裡的一些角落,就比如更換年頭比較久的燈泡,還有開關。
庾璎站在門口看着我,她身後,屋内雪亮。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門口?
庾璎答:“我看你這麼晚還不回來,電話也不接,我想着站在窗邊兒等等你吧,結果剛剛從窗瞧見你從另一個方向來,這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兒。”
庾璎抓住了我的手,然後順着我的手往上,摸我的手腕,然後撸袖子,摸我的小臂。
“你去哪了?凍成這樣?這才二月末,你以為開春了啊?什蒲以前凍死過人你知道不?就這天,喝醉了往外面一躺,這輩子就遊戲結束了。”庾璎接過我手裡的塑料袋,臉上盡是難以置信:“......你真喝酒去了?”
我說沒有,是給你買的。
隻不過在垃圾堆裡打過滾,你不要嫌棄。
我走進家裡,踩在門口換鞋的地墊上,讓庾璎得以借着燈光看清我的臉。
此時我的眼皮已經腫到看東西都重影,庾璎這樣聰慧,隻是看我的模樣就能猜到大概,問我:“又鬧别扭了?”
然後又覺不對:“你中午不是跟你婆婆出去了嗎?她把你氣哭了?啊?人不可貌相啊,我看那老太太不像心壞的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說,不是的。
我隻是今天過得太充實,太精彩了而已,中午聽了梁棟媽的故事,下午去看了梁棟媽跳舞,然後晚上,又和我媽吵了一架,隔着電話,站在大街上。
而且确切地說,是我媽媽單方面的輸出。
我哪裡是一個會吵架的人。
庾璎表示認同:“倒也是,沒見過你這麼笨的......而且又笨,心思還重,小喬,你累不累?”
在我的印象裡,這是庾璎第二次問我這句話了,她問我,小喬,你累不累?
我想說,我不累。
但你可不可以,不要說我笨?
庾璎正把啤酒往冰箱裡塞,聽我這樣說,忽然大笑:“哎呦忘了忘了,你不是佳佳。”
......
太晚了。
我好像也沒有喝酒的心情了。
而且庾璎說她不喜歡喝悶酒,那樣沒意思,酒是助興的,開心和難過時的味道都不同。我沒有這個感受,隻是覺得頭有些疼,我以為是站在街邊吹冷風吹久了,難免的,但我昏睡時朦胧感覺到庾璎那邊很暖和,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往那邊湊,庾璎醒了,咦了一聲,然後把手掌搭在我的額頭。
我感冒了,發了燒。
庾璎開了燈,喊我起來,往我嘴裡塞了藥。
很快,燒就退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庾璎便對我陰陽怪氣:“好嘛,倒是比牛犢子還壯實,兩片藥下去,沒事人一樣。”
我确實沒事了,但庾璎不讓我去店裡,她說讓我在家裡休息幾天,反正也不忙。
“店裡還有李安燕呢,不缺你一個......”庾璎換衣服準備出門,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來,“哦對了,我忘了跟你說,我這幾天有點事,晚上要去醫院陪床......你不認識,有點複雜,具體的等我有空再跟你說吧。這幾天你晚上都不要等我吃飯了,我不一定回來住,就算回來也是半夜了。冰箱裡有菜,自己做點,不舒服就打電話叫點吃的,咱們這沒外賣,但是你打電話飯店會送,報我名字就行。”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報我名字,記我賬上。我對庾璎開玩笑,說她很像一位女霸總,也很像一位武林小說裡行俠仗義的武林盟主,我們都是她的擁趸。
“這話我喜歡,我小時候就愛看金庸,去租碟,晚上和我老爸老媽一起看射雕英雄傳,”庾璎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腳伸進靴子裡一拽,一蹬,然後站起身,跺兩下腳,拎着外套出了門,出門前叮囑我,“你再睡會兒吧,養養精神。”
庾璎的話外音是,我要養養精神,該解決的還沒有解決,我要面臨的可不是一場考試,在交完試卷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即是一次了斷,感情上的事,沒有了斷,即使你刻意操縱,渴望做一次徹底的切割,但那也隻是行為上,有漫長的長尾效應存于心裡,除了你,沒人知曉它的進程。這一點,庾璎明白,我也明白,每一個試圖修剪、切割過感情的人,都會明白的。
我沒有繼續睡覺。
起床後,我先給梁棟發了個消息。
我沒有告訴他我昨天和他媽媽見了面。這場見面究竟是像梁棟媽說的那樣瞞着梁棟的,還是根本就是在梁棟的授意下進行的,我都不是很在意了。我試圖把梁棟媽從“梁棟的媽媽”和“婆婆”的身份裡摘出,把她隻當做她自己,是一個昨天剛與我分享過人生的女性長輩,或者說,是前輩,雖與我年紀有别,我們并未有過任何一段相似的人生經曆,但我們對彼此存在着一些微妙的相互理解。
在她揮揚着扇子的時候,在我踢倒那些啤酒瓶子的時候。
我隻是以盡可能正式嚴肅的語氣告知了梁棟——不論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上海去,亦或是打算在什蒲一直待下去,都不必通知我,我們可以各自定行程。我明白你的自尊心不允許你把親密關系中不體面的一邊展露在第三個人面前,但我已經從你家裡搬了出來,即便再竭力掩蓋,也無法蓋住我們之間存在矛盾的事實,既然如此,不如我們省省力氣。
此外,請你收下轉賬,然後把機票退掉,也不要就結婚的事再聯系我爸媽,等我調整好心情,我會自己去解釋。
還有,請你不要急,我們之間一定會有一次徹底的對話,一定會有,但不會是現在。
我希望我們用成年人的平和方式解決一切。
梁棟收到了我的消息,幾乎是秒回。
他顯然在我這一番話裡提取出了一些錯誤的東西,他發來語音消息,先是問我:解決?喬睿,你究竟是想解決事情,還是想解決我?
然後是另一個問句:你非要做得這麼絕嗎?
感冒藥讓人好眠,我如今精神很足,也可能是我與庾璎厮混久了,身上沾染了些她身上的“光棍兒”氣質,總之面對梁棟的回應,我的回複也很迅速,我長按了“成年人的平和方式”那一句,引用,然後回複,提醒梁棟:是你先把事情做絕的。
我不知道梁棟昨天和我媽媽通電話時是如何交流的,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在心裡輾轉騰挪,最終還是決定跳過我,跳過這場婚姻的另一位主人公,直接邀請我爸媽來到什蒲,然後為我們的婚事蓋棺定論,他的心理活動我也不想深究了,這對于我來說,對于現在的我來說,也不重要。
梁棟這次隔了很久才回我。
他還是一如既往,直截了當:你是要和我分手嗎?
我的回複也隔了很久。
我說:如果要分手,我會當面告訴你。
這是成年人對于一段感情最起碼的尊重,先斬後奏和瞞天過海,都很沖動,很不理智,讓人生厭。
梁棟聽懂了,他給我發來的最後一句是:喬睿,你不用跟我夾槍帶棒的。
我沒有再回複。
-
當晚,我沒有做飯,也沒有按照庾璎說的打電話訂餐。
因為有人在晚飯時間敲響了門。
我以為是庾璎回來了,卻沒想到是佳佳。
意外的客人。
“小喬姐,我聽庾璎姐說你感冒了,一個人在家......”她顯然對庾璎家非常熟悉,自己拿拖鞋換上,“我也感冒了,我爸給我做了病号飯,我想着你應該也沒吃呢,就來跟你一起吃。”
一個多星期沒見佳佳,聽庾璎說她的小店開得還不錯,我昨天和梁棟媽一起去奶茶店時其實路過了,當時心事頗重,我沒有往店裡張望,但我在路上見到過有人拎着美佳烘焙的紙袋子,我料想她的生意尚可。
佳佳不知道我陷入感情的煩惱,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感冒,我們隻是頻頻吸着鼻涕,互相提醒對方嘴唇幹裂,佳佳說她是因為流感,可能是和哪個顧客說話的時候被傳染了。
我問她,誰在店裡呢?
佳佳說,我爸,我讓他替我頂一會兒,我吃飯就馬上回去。今天是周六,街上人多。
佳佳把她的短發紮起來了,有些碎發用黑色小夾子别在耳後,原本飽滿的臉頰曲線有了些許變化,是瘦了。
佳佳忙起來,自己倒是沒覺得。
她把飯盒拆開,一一擺在桌上,一葷一素兩道炒菜,粥,粥裡還藏了兩個剝好了皮的茶葉蛋,醬油沁了進去,蛋清上布滿清晰漂亮的紋理。
我順便問起佳佳店裡的事,開業至今都還順利嗎?你那昂貴的烤箱呢?裝上了嗎?
佳佳說,裝上了,這次試了,都沒問題,特好用,貴的東西就有貴的道理。
我說,上次你做的蔓越莓司康很好吃。
佳佳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談起自己擅長的東西,她的語速總會變快:“天呐小喬姐,你是第一個誇好吃的,我媽覺得有點酸,她不懂,我用的都是最好的果幹,酸甜都重才是正常的......還有堅果,真的,不信你去打聽,沒人用我這麼高質量的原料,因為貴,他們都不舍得,連我師父都不舍得......”
我笑,你舍得,你這樣舍得,還能賺錢嗎?
佳佳也笑:“賺啊,當然還是賺的,隻不過是賺多賺少的問題,庾璎姐說我笨,不适合做生意,但是......”
我說你不要聽你庾璎姐的,她嘴上一套,心裡一套,你應該明白她。
“我明白的!”佳佳很誠懇地點頭。
她說起自己剛認識庾璎的時候,那會兒她還小,中專學校在市裡,平時住宿,隻有周末放假才回來,小時候真心厭惡面包店裡油膩膩的味兒,所以一回來就去庾璎的美甲店裡消磨時間,等爸媽打烊。
那時庾璎也剛來到這條街,她的指藝緣剛開業沒幾天,她的店裡永遠都是幹幹淨淨香噴噴的,佳佳就坐在小沙發上等,庾璎還會給她拿零食吃,有時候是爆米花,有時候是甘草杏,還問她,音樂吵不吵?你冷不冷?給你拿“小太陽”?要不要搬個小桌子來寫作業?
佳佳這孩子實在,說,我沒有作業,但你這确實有點冷。
庾璎便大笑,從她的桌子底下把取暖器拖出來,拖到佳佳腳邊去。
佳佳那時隻從爸媽口中聽到過關于庾璎的隻言片語,說是庾璎不容易,一個人來到這裡開店,平時能多照應就多照應,明明也沒比佳佳大幾歲,卻要開始養家了......佳佳爸媽還叮囑佳佳,去人家店裡玩可以,但不要給人家添麻煩。
佳佳爸媽對于佳佳的教育就是你這輩子可以沒有志向沒有成就,可以永遠蝸居在爸媽身邊,但你一定要是一個善良的人,不要有壞心。
佳佳爸媽确實在力所能及地照應庾璎,庾璎來這裡借個東西打個水,他們都很熱情,于此同時相處久了,也對庾璎的為人表示認可,後來佳佳回到家裡,他們也願意把佳佳送到庾璎這裡來當學徒。哪怕學不出什麼名堂,但至少,他們信任庾璎,也欣賞庾璎,知道庾璎身上仍有許多東西比她所謂的美甲手藝更值得佳佳去學,去修煉,比如人生面對大起大落時的智慧,謀生的韌勁兒。佳佳父母覺得,這是比任何手藝都更加重要的東西。
店裡新出爐的無水蛋糕,後來是蛋撻和蝴蝶酥,佳佳爸媽總是裝了一袋子又一袋子,讓佳佳順便捎給庾璎,再後來,養成了習慣,不必說,佳佳把庾璎當成了除爸媽以外最親近的人,在庾璎面前她可以露怯,可以丢人,而不必在意所謂臉面,庾璎偶爾“呲”她兩句,她也不會生氣,不會記恨。
誰會真記恨親近的人呢?
庾璎也和我說過佳佳。
她說佳佳和佳佳爸媽一樣,這一家子都是是很實在的人,雖然佳佳有時候直來直去,看着像腦子轉不過來彎兒,但她心思敞亮,不計較,大方又敦厚。
“你千萬不要讓她知道你喜歡什麼,尤其是愛吃什麼,不然沒完了,你就等着吧,非得把你吃頂了、吃傷了。”
庾璎這句話很快便具象地呈現在我眼前。
是第二天傍晚,佳佳仍來找我一起吃晚飯,今日飯菜仍有雞蛋,據說是農家土雞蛋,蒸出來嫩嫩的蛋羹,黃澄澄的顔色比一般雞蛋更漂亮。除了飯盒,她還拎了一大袋子蔓越莓司康,實實在在的一袋子,不是存貨,是現烤出來的,香氣濃郁。
我掂量了下那分量,一時不知該拿這袋子怎麼辦。
我說,我吃不了這麼多啊,這能放幾天?會不會壞?
佳佳說:“你吃嘛,吃不了就分一分呀,小喬姐你不要跟我客氣,拿回家去,你......”
話至此,佳佳像是突然驚醒一樣,頓時卡住,一雙大眼睛看着我。
我在什蒲的家,是指我男朋友、未婚夫的家。
可我如今已經住到庾璎這裡了。
佳佳後知後覺,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
“啊......”
我卻笑了。
因為實在覺得佳佳很可愛,便替她解圍,我說,沒關系,那就放到冰箱裡,等庾璎回來一起吃。
“庾璎姐不愛吃這個,她愛吃甜的,愛吃奶油泡芙,還有中間夾奶油的面包。園子姐喜歡吃蛋糕,不吃面包,她喜歡老式蛋糕泡牛奶,蛋撻心兒,還有虎皮蛋糕卷最外面的那一層。庾晖哥......庾晖哥好像不吃這些......沒見他喜歡吃什麼。哦,還有李安燕,庾璎姐新招的那個學徒李安燕,她什麼都愛吃,那麼小的個兒,胃口大概是我和庾璎姐加起來,而且怎麼吃都不胖,好神奇啊......”
佳佳記得她身邊每一個人的喜好,她細數完一圈,然後就忘了處理那些司康,開開心心一邊往我碗裡舀着雞蛋羹,一邊問我:“小喬姐你呢?你還愛吃什麼?我告訴我爸去,明天讓我爸給咱倆做。”
我哪裡好意思麻煩别人。
我已經承蒙佳佳的照顧,跟着她吃了兩天現成的豐盛飯菜,這實在讓我有些無措,而且我的感冒已經好了,但佳佳仍時不時抽着鼻子,我便說,明天你不要來送飯了,我可以自己做,或者是你來,我們一起吃,總之,不要辛苦叔叔了。
佳佳連連答應,說要嘗嘗我下廚的手藝是不是要比庾璎好很多。可她嘴上這樣說着,第三天傍晚,仍然準時拎着飯盒上了門。她把飯盒塞到我懷裡,并往廚房張望:“你還沒有開始做晚飯吧小喬姐?不用做啦,我爸包了馄饨,你燒點水,我們煮了就能吃,省事。”
馄饨一顆顆排列着,不是小馄饨,個頭碩大又飽滿,佳佳說,是小白菜鮮肉的。
“我爸調餡一絕,特别好吃。凍肉不行,一定要新鮮的豬肉餡,他早上去市場買的。”
飯盒底下還有一小包紫菜,還有用小塑料袋裹的一小團胡椒粉,佳佳爸連調料都已經備好。
“我爸說這次流感很兇的,讓我們多放點胡椒粉,喝一碗馄饨湯下去出出汗,就能好一大半,你别以為不打噴嚏不流鼻涕就是痊愈了,還是要注意一下......哎這個燃氣竈怎麼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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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連燃氣竈都搞不明白的佳佳推了出去,接手了廚房。
等水開的片刻,我看着那一顆顆馄饨,悄無聲息地做了一場内心鬥争。
我在糾結,糾結要不要和佳佳明說,然後自己煮個面來吃,可這樣會顯得不知好歹,拂了别人的好意。
或者,我選擇嘗試一下,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肉餡做的飯菜,說不定,可能,也許,我其實并不那麼抗拒呢?畢竟佳佳說了,她的爸爸最擅長這個,調餡一絕,說不定這些馄饨會直接改變我的口味與喜好,擊退我的懼怕,讓我從此克服掉一個如此矯情的飲食習慣?
不過我必須要保證,保證自己能夠平和而順利地咬下第一口,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如果這樣做了,不論我中途品味到任何,都必須面不改色,然後表達誇贊,最後把湯喝光。
我不想讓任何人因為我不虞,所以就隻能暫時讓自己的腸胃受點委屈。
鍋裡的水逐漸升溫,有白茫茫的霧氣從鍋沿升起。
我端詳着那些馄饨,隐約可以瞧見裡面的翠色,菜與肉攪在一起,它們油汪汪,綠瑩瑩的,但被薄薄的馄饨皮包裹着,像是一層嚴絲合縫的僞裝,将一切都封緘。我撐着竈台的邊緣,看着它們,想象他們一會兒下鍋後的樣子,然後等到水燒開,把它們一個個撥進水中。
但,和我想的不一樣。
我以為馄饨下水後會保持原樣,其實不是的,馄饨皮有縫隙,并非無孔不入,滾燙的水順着縫隙鑽入,把油花和香味帶出,翻湧鼓動的水泡把一顆顆馄饨推到高處,再兜至鍋底,如此循環往複,不需要我來幫忙攪動就能夠完成一場表演,像是雜技,或是舞蹈。
被煮熟的過程裡,馄饨皮會變得更薄,薄而透亮,裡面的餡料會更加清晰,甚至我可以從縫隙裡窺見它們的真容。
原來,再嚴謹的僞裝,再煞有其事的防守,都敵不過滾水一遭。
佳佳說,馄饨就是這樣的呀,不露餡還叫什麼馄饨,那不就成餃子了?
僞裝着,僞裝着,抑制着,抑制着。
時間一久,就成了另一種東西了。
不是你自己了。
真的很奇怪,我的心情莫名其妙瞬間低落,就因為這些馄饨。
好像這幾天借着感冒躲在庾璎家裡修養出的平和與自如都迅速蒸發掉了。
其實從那天給梁棟發完消息以後,我的手機就一直處在靜音狀态。梁棟曾給我發過一次微信,約我見面,我沒有回,給我撥過一次語音,我也沒有接。媽媽在我們的家庭群裡用長達二十幾行的長消息來質問我,我假裝沒看到,爸爸給我打了電話,我也刻意忽略了。最後,梁棟給我發來了機票取消的截圖,我才終于對着那張截圖重重呼出一口氣。
那天我告訴梁棟,我會自己去和爸媽解釋,但我沒能做到。
事實上我隻是看到媽媽發來的長篇大論的消息都會呼吸急促,我無法正常閱讀,隻能用手指飛快劃過,自欺欺人一般用餘光快速瞥一下那長篇消息的最後一句,貌似是:喬睿,媽媽真的太失望了。
我又何嘗不對自己失望呢?
我對自己失望透頂。
我告訴梁棟,希望我們用成年人的方式解決問題,我裝得那樣成熟,體面,頭頭是道,言之鑿鑿,但其實,我才是最不成熟的那一個,事不臨己身前其實我也沒有想到,原來,我會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