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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家和萬事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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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萬象更新。

千禧年來臨,富有生機的春風掃遍大江南北,自然也吹拂到了什蒲。

那一年,什蒲鎮中學的梁老師家裡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梁老師的母親去世。

梁棟媽那個“自私透頂”的婆婆去世了。

雖然這麼多年來,婆媳倆從沒有真正親近過,雖然婆婆看不上梁棟媽,梁棟媽也痛恨婆婆一人吃飽不顧全家的作風,雖然如此,但婆婆真走了,梁棟媽還是覺得悲涼,還有人走萬事空的惶然。她陪着梁棟爸一起張羅白事,聽着一聲聲節哀,手裡握着一沓沓禮金,竟也不自覺地掉下淚來。

梁棟爸已經腫了眼,憔悴不堪,她就不能再當“拎不起來”的那一個,于是側過臉去,把眼淚抹幹淨,然後回家匆匆扒拉一口飯,繼續忙碌,幫婆婆注銷戶口,收拾遺物,把婆婆藏在床底下的存折掏出來。

婆婆的存折裡還有錢。

梁棟媽沒看具體的數字,把存折直接給了梁棟爸,她覺得自己不該動這錢,她怕婆婆此時魂魄未散,還在家裡,看見她偷拿存折,還不知道要怎樣破口大罵呢。

其實婆婆前不久就罵過她一回了,就在醫院,病床前。那時婆婆已經病入膏肓,到了彌留之際,省裡市裡都走過一遭,最後回到鎮上醫院捱過最後的時刻。那天晚上是梁棟媽陪床,婆婆白天和來探望的妯娌幾個說了些話,大概是累着了,半夜喊着要喝水。梁棟媽被喊醒,急急跑去開水房打水,兌成溫的,把茶缸擱在嘴邊貼了貼,确認溫度正好,再用小勺一點點喂給婆婆。

婆婆問,今天就你自己?

梁棟媽點點頭。

婆婆一邊喝水,一邊用賊亮賊亮的眼睛盯着梁棟媽眼下的烏青瞧,明明是快要走的人了,卻迸發出精神矍铄的片刻,喝夠了,她突然握住了梁棟媽的手腕,很用力,連帶着茶缸裡的水都灑了出來,把梁棟媽吓一跳,短暫地緊握之後,她又松開了手。

梁棟媽以為,她能夠收獲一句謝謝。

殊不知,婆婆這樣罵她:“你是不是個傻子?”

然後又重複:“你們全是傻子,腦子被驢踹了。”

梁棟媽自然不知道這個“你們”指的是誰。

她隻當是婆婆說了胡話。

果然,第二天一早,婆婆就沒有醒過來。

-

等到喪事一切辦妥,塵埃落定,什蒲也入了夏。

這個夏天,梁老師一家從平房搬了出來,挪進了學校旁邊的家屬樓。

此時七歲的梁棟馬上要升小學二年級了,學校裡的人都說,梁老師不僅教學成果優秀,還教子有方,梁棟在尖子班也能穩居班級第一,連着兩次期末考試都是雙百分,大大的獎狀和紅花一起發到手裡,羨煞旁人,以後上了初中,梁老師親自輔導,隻會更加出類拔萃。

也有學生家長偷偷和梁棟打聽,你爸爸是老師,那你媽媽是做什麼的呀?

不懂事的小孩子嘴松,能輕易挖掘出有效信息,隻需隻言片語便知曉,梁棟家不是雙職工家庭,梁棟媽貌似在鎮上的糧店幫忙,是“出力氣”的。

“出力氣”的梁棟媽,并不知曉自己随着丈夫和兒子在外越來越優秀的名聲而被同樣推上了風口浪尖,婆婆走後,她仍舊重複着每日的日常,起床,出門,幹活,買菜,接孩子,做飯,刷碗,洗洗涮涮,上床睡覺......不知是因為搬到了樓房,還是因為家裡少了一口人,總覺得沒什麼人氣兒,她有時會忽然恍惚,不知現在是幾月,是春夏還是秋冬,是哪一年。

這是一成不變的安穩生活帶來的副作用。

也是這一年,家裡的欠債全部還清了。

梁棟爸從來沒說過,但梁棟媽心裡知道,是動用了婆婆存折裡留下的那些錢。那個聰明、自私又苦命的女人,給自己留了養老本,殊不知病來如山倒,從進醫院到撒手根本就沒用多少時間,也沒使多少金錢,她口口聲聲說着“你們姓梁,我可不姓梁”,可她辛苦輾轉攥在手裡的那些,到底還是填了老梁家的窟窿。

新學期,梁棟放學回家說,馬上有開學典禮,班主任交代,要班裡前三名請家長來參加,和校領導一起頒發獎狀。梁棟媽握筷子的手抖了抖,兒子問,爸爸媽媽你們誰去呀?她很想自告奮勇,可是嘴裡這口飯還沒咽下去,沒等應聲,梁棟爸就已經清了清嗓子,說,我去吧,我請半天假,小學和初中離得又很近,方便,别折騰你媽了。

說罷還征求了梁棟媽意見:我去行不行?還是你想去?

梁棟媽嘴裡這口飯終于咽了下去,可看着梁棟和梁棟爸一大一小兩張臉,兩雙無比相似的眼睛盯着她,那句“我也想去”終究還是沒講出口。

其實也無所謂的。

即便她不出面,但養育一個孩子,終究是父母兩個人的事,她付出了。

既然付出了,誰又能泯滅了這份付出呢?

梁棟媽這樣想着,又釋懷了。

她給兒子穿好校服,戴上紅領巾,送出家門,看着街道兩旁迎着朝陽同樣往學校走着的孩子們,頓覺一種自豪,那朝陽灑在她身,照出恢弘的影兒,影兒裡寫了四個字,叫與有榮焉。

男主外,女主内,一起供養孩子成才,如此傳統的家庭構造已經延續了許許多多年,梁棟媽覺得既然延續,便一定有它的道理,她也沒想着做什麼颠覆的事兒,就這樣把日子過下去就挺好。糧店的活并不輕巧,時常需要搬搬擡擡,中午吃飯時梁棟媽把自己包的蘿蔔絲包子分給工友吃,得到了一緻誇贊,怎麼會有人手這樣巧?十八個褶寬窄不差,梁棟媽笑笑,梁棟爸和梁棟倒不愛吃包子餃子這種省事兒的,他們更喜歡吃炒菜和米飯,小棟還喜歡喝湯,西紅柿雞蛋湯,紫菜蛋花湯,頓頓不重樣。

工友豎起大拇指說,梁棟媽,你是這個。

梁棟媽擺擺手。

工友又說,你是家裡家外兩手抓,你家梁老師怕是要把你供起來。

梁棟媽便低頭笑。

平心而論,她對自己也還算滿意,畢竟人要和與自己同一個圈子裡的人相比較,和周圍的工友親戚街坊相比,她從不掉鍊子,也算是能夠拔得頭籌。

作為妻子,作為母親。

有一次,梁棟在學校生病了,老師通知家長來接,梁棟爸被派去鄰市聽課學習,不在家,這種事自然要由梁棟媽出面,她撂下手裡的活,等到學校接到了梁棟,孩子額頭已經燒得滾燙。梁棟媽急着帶梁棟去鎮上醫院,往常怎麼也學不會的自行車好像一瞬間就學通了,騎車,挂号,檢查,點滴......最終醫生粗略診斷,應該是肺炎,鎮上醫院影像機器不夠好,你還是要去大醫院。

梁棟媽抱着梁棟在醫院裡等,等梁棟把退燒的點滴挂完,也等梁棟爸來拿主意。

等梁棟爸忙完學校的事,趕到醫院,看見憔悴的母子倆,先是一陣心疼,緊接着邊是一句随口抱怨,沖着梁棟媽:“你怎麼連個孩子都帶不好?”

你怎麼連個孩子都帶不好?

梁棟媽張了張口,她原本記下了醫生的囑托,那些她完全聽不懂的專業詞彙,想着和梁棟爸一起商量,誰知竟沒給他機會,梁棟爸攜着一身風塵仆仆,見面的第一句竟然是——你怎麼連個孩子都帶不好?

我也就出門三四天,怎麼就搞成了這樣?

梁棟媽愣了。她第一次知曉,原來丈夫對自己是頗有怨言的,她以為自己已經做了力所能及的全部,但,還不夠。

起碼在丈夫眼裡,可能還不夠。

她還想起了自己那自私的婆婆,在梁棟爸闌尾炎住院的時候,婆婆也曾倚着門邊高昂下巴說過類似的話——怎麼,你連你男人都照顧不好麼?

她那時隻顧在心裡罵婆婆,罵她自私,罵她沒心沒肝,但今日,她站在病房裡,身後是藥物作用下仍昏睡着的兒子,面前是氣勢洶洶诘問她的丈夫,她忽然就從婆婆那句揶揄裡品出了一點别的東西來。

婆婆她成為妻子、成為母親以後,也經曆過這樣進退兩難、有口難言的時刻嗎?

她那時在想什麼?

她的“自私”,是自己想的那種自私嗎?

她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自私”的嗎?

......

梁棟媽說:“小棟和他爸爸不大像,我總覺得這孩子的性格,其實更像我一點,你覺得呢?”

她這樣問我。

坦白講,我無法回答,近幾年,特别是近半年,我執着于内觀,愈發意識到我是一個連自己都摸不清的人,遑論他人。梁棟和我在一起六年,仍時不時會冒出一些時刻和舉措令我陌生。

梁棟媽好像是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總是時不時想起小棟小時候,他粗心,容易驕傲,但他心好,也懂得體諒人,他爸埋怨我,他醒來了就跟他爸解釋,說媽媽騎車帶我來醫院,很累的,頭上都是汗,還摔了,你不能這麼說媽媽......”

梁棟媽将這口氣歎完,又笑了起來。

“不論梁棟爸這輩子瞧不瞧得上我,但我養出了一個好兒子,明事理,心好,善良,我覺得我已經做到位了。就算在他眼裡我什麼事都幹不好,渾身上下沒一點拎得出手的地方,哪哪都比不上他,但我也盡力了。我覺得我對得起他。”

-

小孩子生病總是洶湧,否則醫院兒科病房也不會不分晝夜都擠滿了焦頭爛額的父母。

梁棟小時候體弱,這場肺炎導緻他半個學期沒去上課,可即便這樣,期末考試,他還是頑強地拿了個年級第一。梁棟媽說,他在病房裡常常是左手挂點滴,右手拿着數學題,還能抽時間給隔壁床的小弟弟教教加減乘除。

後來,梁棟終于出院了,梁棟媽遵循老話,把家裡的窗簾床單全部拆下來洗了一遍,要去去病氣,然後去了一趟糧店,把活兒辭了。

人的精力終歸是有限,即便梁棟媽覺得自己三頭六臂,家裡家外都能張羅,卻也得承認,凡事都要有個輕重緩急。當下,照顧梁棟才是她的主線任務。

她決定找個能在家裡幹的活,既不耽誤做家務和照顧孩子,又能賺點外快。

鎮上有人幫她介紹了一個,繡十字繡。

先繡小幅的,小挂飾或是小枕頭,熟練了再繡大幅的,據說一副完美的清明上河圖十字繡裱起來能賣幾千塊。梁棟媽把這當成了目标,不過這目标的達成卻并不容易,因為收活兒的人總要挑毛病的,要麼說背面針腳亂,要麼說顔色染花了不好看,目的就是壓價,梁棟媽手巧,包包子巧,針線活更巧,她的十字繡無師自通,是鎮上這些接活的人裡賣價賣的最高的,她的作品哪怕翻到背面,都找不到一根淩亂的線頭。鎮上其他人還在繡車挂平安福的時候,梁棟媽已經交了一幅清明上河圖,開始繡萬馬奔騰了。

什蒲的冬天太冷了,春天來得又晚,幸好搬進了樓房,用上了暖氣,晚上在家裡隻穿襯衣襯褲也不會覺得冷。

梁棟爸躺在床上,看着梁棟媽湊在燈前熨圖案,分股線,思量半晌終于開了口:“你每天這麼點燈熬油的,辛苦大半年才能交出去一副,還要被人壓價,我想着,倒不如我使使勁兒,要是明年能升個主任,工資就漲了,咱家日子會更好,你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梁棟媽不懂學校裡的高低,也全然不知如今正在進行的系統改革,但她覺得梁棟爸說得對,他們都是為了這個家,想讓這個家更好。

燈火瑩瑩晃晃,她放下針線問梁棟爸,那怎麼才能升?

梁棟爸其實心裡也沒底,隻是說,等機會。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校領導的兒子結婚,不知從哪裡聽說的梁老師的太太針線很厲害,便想着購一副萬福圖,挂在家裡。

從來不走旁門左道的人,一起心思便會露怯,做作又魯莽,梁棟爸一聽,頓感領導在點自己呢,于是急急忙忙讓梁棟媽繡了一副,兩口子思前想後,糾結了三天,最終在十字繡畫框後面塞了一萬塊錢。

一萬塊,這對當時的梁棟爸媽來說,是一筆巨款,也是一份灼灼的願望,破釜沉舟的心。

第一天,領導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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