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前将上山這一路采摘的鮮花端正地擺放在神像前的祭台上,露水滴落在光潔的地闆上。
“啊呀呀,抱歉抱歉啦耕介~”他雙手合十,向一旁直起身攥緊抹布的神官天神耕介俯身一拜,“我一會兒會幫忙再打掃幹淨的!”
天神耕介無奈的笑了笑,起身提着身邊的木桶向越前走來,“不用啦,還是我來吧。”他一邊跪下身清理地上的水漬一邊開口詢問,“說起來,龍雅,今次你來得這樣早,是突然想要作第一個拜見神明大人的人嗎?”
越前龍雅聽他這樣說,幾乎就要打出一個大大的哈欠,強行忍住後笑笑,“有你在,我怎麼樣都不是第一個朝聖者吧。”
“我不一樣啦。”
“哦?”越前龍雅瞥他一眼,揶揄道,“難道是因為神官大人您已經被列入了神祗大人偏愛的名單,所以無需再同我等凡人争奪?”
“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啦!且不說我住在此處,要做第一個敬神者需要付出的代價比山下的人都要小,就單單因為我是神官,神明大抵已經習慣了我們的侍奉,或者說附屬的關系,所以不會額外關注我們的。”
“哈?”越前龍雅咕哝,“這算什麼,聽得我都想要為你們打抱不平了。”
天神哈哈笑起來,“當然不是告狀的意思,反觀就是因為更容易被忽視,所以才顯得我們同神的距離更近一點點吧。”
“所以在你看來,神祗不會偏愛自己人咯?”越前問。
“既然心髒這個器官總是偏長的,偏愛也是普遍存在的,所以神的話……”天神耕介下意識地看了眼隐在暗處的神像,“也無法避免吧。”
越前調侃,“不是衆生平等嗎?”
天神停下搓洗抹布的動作,一臉無語地擡頭,“我說,你早早地來,該不會要給我講佛法吧?”
越前笑得站不穩,懶洋洋靠在柱子上,忙擺手,“不,當然不,話趕話說到這裡了而已。”
似乎是熟悉這人恣意的性子,天神耕介也不介意,隻笑笑便繼續手中的活計,“其實日常生活中也是一樣吧,越是與我們親近的人,我們越容易苛刻他們。”
“是這樣沒有錯。”越前歎口氣,“可這種行為模式似乎違背了我們的自然情感規律。”
“也不盡然。”天神說,“這隻是一種[自我期待]在作祟。”
越前看向他,用一個鼻音表達疑問。
“面對親屬或者愛侶的話,我們的苛刻往往也源自對他們的角色期望往往更高。”天神無奈地笑笑,“長年累月的關心更容易被忽視,而不期而遇的善意卻能讓人刻骨銘心。”天神感歎,“這都是人之常情啊。”
越前聽完,垂着眼低低問了句什麼。
“什麼?”天神一時間沒有聽清,“你剛剛說了什麼?”
“……沒什麼。”越前恢複那沒大所謂的樣子,“隻是覺得這樣聽起來也有點不公正。”
天神沉吟片刻,“對每個人都不公正也就形成了一種公正,而且有時候不公正才是真的公正。”
“好啦,不要念了,大師!”越前哀嚎,“我的頭在痛了!”
好在說話間,天神耕介已經收拾停當手裡的清潔用具,他站起身往外走去,悠悠道,“你還差得遠呢~”
說完不等越前拒絕便帶上了門,天色還沒大亮,門一合上,室内便昏暗下來。
越前龍雅兀自坐了片刻,才笑着罵了一聲,然後他往常一樣起身來到神像腳下,燃起一支香。
“其實……”看着那袅袅青煙,越前龍雅一貫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此行是來向您拜别的。”
頭頂上傳來翅膀噗噜噜的聲響。
越前龍雅擡起頭,好像注視着那群驚起的黑色飛鳥,“我在這裡,總覺得空乏,好像少了什麼。所以,我要離開這裡了。”
他下意識地從神龛前的簽筒中抽出一支。
半吉。
一如既往。
仿佛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他就隻能抽到這隻簽,就好像神不願意給他任何指示,隻由着他在這人世間沉浮一樣。
他無數次反思過會否是因為自己不夠虔誠。
良久,越前龍雅終于在心底歎了口氣,慢慢起身向神祗作最後的道别。
剛走出神社,山中便飄起了細雨。
魅雨如絲,遠近的山色一律浸在白茫茫的水霧之中。
越前龍雅心頭卻沒來由的輕松,哼着不着調的曲子,悠哉悠哉漫步在山間的這場春雨朦胧裡。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随着雨勢漸漸變大,腳下長着苔藓的石階變得濕滑,忽地,越前隻覺腳下一空,眼前一花,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卧在了一旁的藤蔓裡。
胯骨被露出的石頭隔得奇疼,他好不容易忍住嚎聲,緩了半晌才重新爬起來,一邊心中暗自懊惱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一邊加快速度沿着曲折濕滑的坡道下行尋找避雨處。
終于,他搓着小碎步繞過了又一道山彎,那間門扉緊閉的破舊的茶屋映入眼簾。
越前往來山中數度,自然常見這家茶屋,許是因為年代久遠,所以沒人能說清這茶屋何時、何人經營的,多年來也就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