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論茶屋内裡如何破敗,也好過在外淋雨。這樣想着,越前便快步走到門前,大力拉開了茶社的門。
越前心下一喜,低頭就鑽進了屋檐下,卻是無意間瞥到了角落中月白的衣袍。
有人!
他動作一頓,猝然擡眼去看——那是一個男子。
越前向來飒傥,并不以耽于各類美景美色為恥,自認也是見得多了,但如今在破敗屋棚裡的一眼,卻是令往日見的所有嬌顔都褪去了色。
許是看他半晌呆立不動,那人下意識擡手示意越前入内,并把自己的座墊往旁的方向推了些許。
越前這才覺得自己複又回到了人間,方才那些煙雨一般的情愫落到了實處,不再缥缈。
他後背迎風面的衣服已濕了大半,皮肉被濕衣服緊緊鎖着,連帶着喉嚨裡也發緊,是故“謝謝”這個詞兒卡在喉嚨管裡出不來,隻發出一聲不明所以的嘟囔便坐了上去。
茶屋内空間狹小,他們二人坐得很近。
越前龍雅這才真正看清了這男子的眉眼面容,不由得心中暗自贊歎,世間竟能有如此俊美的人物。
緩過了方才那口氣,開朗恣意的性格便回歸到身體裡,越前主動攀談起來,“這位公子有禮了,在下越前龍雅,越州敦賀人士,我見你着實面生了些,可是遠道而來?”
“遠道談不上,但确是第一次涉足此地。”同面上的清冷不同,這人的聲音憑白透着水似的溫柔,好像開口帶着半分笑意,且饒是被越前直直盯着臉瞧,卻也不見絲毫不自然,料想是慣了這樣的注視的,“在下幸村精市,此番前來是為訪友。”
“啊……精市。”越前眼睛眨也不眨就選了這樣一個有些僭越的親昵稱呼,“這山中隻有一座氣比神功,我倒是熟悉得很,你的朋友是哪位?”
幸村聞言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我這朋友,非人非神。”
“哎?”越前龍雅沒有料到對方說的這樣幹脆,但旋即便覺得對方隻是随口唬他,于是自然地接話,“也是,你這樣的風姿,合該來山中尋個仙友才是。”
對面的人深海藍的發間秀眉一挑,“越前君既這樣說,可是見過此處怪力亂神之物?”
越前龍雅頓了頓,他本無意談及此事,眼珠一轉正欲打岔,“這山中草木如此葳蕤,左不過是那些個神、仙、精、怪的功勞呢。”
然而每當雨水來臨時,潮濕的空氣使人的嗅覺更靈敏,越前說話間隻覺一股清冽的酒香随着潤濕的空氣流動而來。
他的腦中倏忽就是一蕩,瞬間覺得自己就好像酒過三巡,莫名來了傾訴的興緻。
“曾經我有個[弟弟]。”
“弟弟?”幸村意味深長地望了對方一眼。
“是的啊,弟弟。”越前肯定道,“最早遇見他是在後山的池塘邊,我被村裡的孩子合夥推了下去,掙紮間就看見一個被釘在池底的草人。”
“我靈機一動就把他身上的那枚釘子拔了出來,那草人有浮力,就帶着我浮出了水面,算是救了我一命。”越前嘿嘿一笑,“作為回報,我答應把他帶回了家。”
“‘答應’?”幸村反問。
越前點點頭,神色自然。
幸村也不執着,“後來呢?”
“我爹自诩是個修仙的,常年不知雲遊在何處,自然管教不到我。”越前龍雅聳聳肩,“我看着富貴鄰家雅緻的院子找到了靈感,就自己給那草人取了名字,叫龍馬,然後告訴他,從此他就是我弟弟了。”
幸村淡淡地看着他,不再插話。
“那草人在我家呆了幾天,就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說着,越前伸出一隻手在自己胸口前比劃了一下,“一個小不點,長得倒是可可愛愛,就是膽子小得很”
至此,越前已陷入快樂的回憶,“那之後,我的生活就有滋味起來。”
“我們一起爬上高高的大樹,俯瞰着整個村莊,一起在河裡摸魚,笑聲能驚起半個山谷的飛鳥。”
“這還不是最妙的,那些個村民背後都說我沒娘少教,我是知道的,如今我有了幫手,便一起報複了回去。”越前大剌剌說起曾經,絲毫不覺得羞恥,“我們燒掉了村井家的谷倉,告發了縣裡的石原老爺和小野田夫人的醜事,讓成群的老鼠吃掉了村長兒子家的田,召喚連綿的大雨沖毀了下遊灘塗上的人家……”
“龍馬覺得害怕,我卻隻覺得刺激,看着那些人的苦難,好像我身上就不再疼了。”他突然神經質地笑了一聲。
旋即一隻冰涼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拉回了他些許的神智。
“後來呢?”幸村看着他的眼睛追問。
越前愣住了,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掙紮了一下才回答,“後來,他就不見了。”
“什麼時候不見的?”
“我十二歲生日的前一天,他說第二天要帶我去看花火大會,并且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越前垂下眼睛。
那一天,越前從日落等到月升,直到遠遠聽見花火大會在海岸線上響起,絢麗多彩的照亮了整個夜空。
直到花火熄滅,大會結束,疏散的人流從他頭上的橋面談笑着走過,直到萬籁俱寂,周遭再無一人聲。
“我回到家,看到求仙問道的父親回來了,他竟然擁抱了我……”越前神色逐漸混沌起來,自顧自地呢喃,“我第一次見他那樣高興。”
“發生了什麼?告訴我,我能幫你。”幸村小心地緩慢靠近,終于[看]進越前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