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迹部一家的千恩萬謝中,丸井“勉為其難地”收下了足夠常人揮霍半生的銀票,真田則帶走了那隻染着佛緣的金絲楠木匣子。
幸村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目不斜視的真田,本想着以真田的性格自是會義正言辭的拒絕答謝,他便順勢要了那匣子了事,眼下弄得他倒是沒了選擇。
面對幸村的婉拒,迹部老爺“不依不饒”,态度極其堅決,甚至開始自爆家底。
正巧此時日吉若急急忙忙自深宅内跑了出來,恭恭敬敬拜了老爺夫人,草草喘了幾口氣,将手裡仔細攥着的東西往幸村面前一送,“幸村大人,這是我家少爺贈予您的,他說……”日吉明顯停頓了一下。
回想起迹部少爺方才努力薅下當下身上的唯一一塊飾物,遞給自己時候所說的:“這東西拿去給那個幸村,告訴他以後有事盡管來求本大爺,本大爺都能給他辦了~嗯~”
若是那位幸村大人都解決不了的事情,少爺你高低可能也搞不定。這樣想着,日吉坦然地替自己家少爺改換了更[明智]的說法,“他說十分感謝幸村大人救命之恩,願此為信物,随時恭候幸村大人。”
一旁的迹部夫人定睛一看,當即就瞪圓了眼,一隻手在身後狂拍身邊老爺的腰杆子。
那拍打的聲音着實是太響了,以緻于幸村完全無法忽略,隻得輕聲詢問,“這玉佩,可是有何不妥?”
迹部老爺面上露出了一個有些複雜扭曲的微笑,“嗯嗯啊啊”了幾聲才道,“那個,幸村君啊……這、這玉佩乃是單傳之物……”他打了個磕巴,“這個吧,它、它原是我母親的,後來給了我夫人……”
迹部老爺說得艱難,幸村和丸井聽得糊塗。倒是真田忽然想到什麼,斷然低沉拒絕,“如此貴重,想必是不妥當的,老爺夫人還請收了回去吧。”
眼瞅着那向來極有主意的兒子送出去的東西要退回到自己手裡,迹部老爺如遇燙手山芋,轉念開始說服自己,“想是小兒經此大劫有了開悟,再者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景吾他既承諾了,我是必不會阻攔他的決斷的。”
衆人拉扯間,忽聽一聲冷哼。
幸村扭頭就看見不遠處切原正呲着大牙開心地朝他揮手,“幸村大人!我們來接你啦!”而他身邊,黑色罩袍的德川轉身就走。
背影極其潇灑。
幸村正要擡腳去追,就聽另一道聲線突兀入耳,“丸井君!丸井君!求求你!救救我兒!——”
那女聲倉惶,甚至透出幾分凄厲來,衆人不由得循聲看去,隻見一位衣衫帶土,頭發淩亂,神情極盡憔悴的婦人正越過一個青年,快步走向衆人。
來人是那蛇湯面的店家芝紗織,眼下卻是絲毫沒了那日幹練。丸井吓了一跳,趕忙也迎上前去詢問。
而另一邊,引她前來的那個青年則走到了自己主子面前,“真田少爺,這女人今日淩晨找到我們府上,說自己家的孩子被蛇精擄走了,直言央求真田少爺您出手相助。但是她事情經過說得颠三倒四,怪力亂神的,老爺夫人前兒個又離了府,大少爺也公差在外,所以宮木管家便做主回了她。”
說着他小心地擡眼看了眼真田的神色,有些猶豫地說,“但是晌午時候她又回來了,人好像更瘋了,說什麼都要見您,我們攆她她也不走,就跪在府外的大街上哭。”
“宮木管家覺得這樣也不是個事兒,于是仔細又盤問了她一遍,再加上着實見她可憐,就命我帶着她來迹部府上尋您了……您看這……”
真田這邊知道了原委,那邊丸井也問出了大概,他扶着芝紗織走過來,聲音有意識地壓低了些,“他兒子不見了,她覺得與蛇相關。想起那日我們臨走前勸她的話,便想來求救。”他看了眼幸村,“沒處尋我倆,她就輾轉找到了真田府上去。”
接收到芝紗織無助的視線,幸村終究沒有躲開她抓上來的手,向她點了點頭,旋即轉身幹脆地拜别了一旁猶豫着也想出言幫忙的迹部老爺和夫人,一行人帶着芝紗織一道離去。
前日回到家中,芝紗織同往日一樣哄睡了兒子,躺在床上回想起幸村的話,一時間輾轉反側起來。
最後幹脆又起身點燈,尋了那隻囊袋,打開一看,裡面竟然裝着半把金珠!
她明白這是幸村給她置辦神龛和母女後續生計的一些接濟保障,心下很是感動。
正抹淚間,忽然看見兒子加藤勝郎正安安靜靜出現在門邊。
芝紗織小小驚呼一聲,趕緊上前詢問,兒子搖搖頭說是見母親房中又亮了燈,所以來看看,說話間就隻看着她手上那隻袋子。
芝紗織便覺得是兒子喜歡那錦囊上的花紋,于是一邊簡單說起近日遇到好心客人的經過,一邊趕忙找了個麻布小袋将金珠騰換過去,想要把那漂亮的袋子送給孩子。
正囑咐兒子絲繡金貴,要仔細愛護這隻錦囊袋子,就見勝郎撅起嘴說讨厭那隻袋子,然後一跺腳哒哒哒跑回了他的裡屋。
芝紗織愣了愣,她這兒子一向懂事,但凡知道了是貴重東西,便就決計不會向她讨要了。到底是窮怕了。這樣想着,芝紗織歎口氣,仔細看了看那精緻的袋子,還是決定明早送給兒子,給他一個驚喜。
可剛睡下,習慣性淺眠的芝紗織就被兒子屋中的聲響驚醒了,草草披上衣服拉門進了裡間,就見兒子伏在褥邊止不住地咳嗽着,她快步上前,跪下來輕拍兒子的後背幫其舒緩,觸手間隻覺得孩子背脊涔涔冷汗。于是趕忙點了燭台,豆大的光暈中,兒子的身體顫抖如風中落葉,膚色清白,嘴唇發紫,俨然一副發了病的樣子。
芝紗織一時間心急如焚,麻利地自一旁的舊瓷罐中打了蛇骨出來搗碎,喂兒子服食。
見兒子咳嗽漸漸緩了,芝紗織小松一口氣,折身取來溫水毛巾,守在兒子的床前,一邊輕聲地安慰着,一邊熟練地擦拭他身上的冷汗。
說來也是奇怪,往常照顧兒子,芝紗織可以連着幾夜不眠不休,但昨夜兒子病情剛剛穩定一些,她就止不住一股一股困意上湧。
也記不得在哪一個瞬間,就徹底睡了過去。
夢中夜色濃重,萬籁俱寂。
芝紗織夢見自己正睡在躺床上,耳邊不間斷地傳來“沙沙”的聲響,起初遠遠地拂過叢林草地,漸漸地又像摩擦着屋内近處的榻榻米,由遠及近,慢慢将芝紗織的意識從睡夢中拖拽出來。
迷迷糊糊睜開雙眼,便隐約看見一條長蟲正順着門縫緩慢地爬進了她的屋子!
那蛇的身軀粗壯,鱗片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詭異的光芒,随着每一次蠕動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幻流動感。
她雙眼瞪得滾圓,身體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地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分毫。芝紗織的心跳越來越重,敲擊得她胸口生疼,但恐懼卻令她的喉嚨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發不出絲毫的聲響。
隻能任由那蛇緩緩地朝着她靠近,在她周身盤桓了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