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切原已在這深山的宅中住了月餘。
對于這宅子從破敗變得如今這副精緻模樣,宅子的主人隻解釋說是防止山賊惡人誤入,所以施下了障眼法。
這宅子的主人名叫幸村精市。據他自己說是一位山野閑人,但因為第一眼太過深刻,故而切原根深蒂固地覺得這人就是神仙下凡。
幸村一開始糾正過幾次,但奈何切原一口一個“神仙哥哥”喊得太過情真意切,最後費盡力氣也隻勸得少年像稱呼真田一樣喊他“大人”。
真田就是那日引切原來此的黑衣劍客,真田弦一郎。大抵是這宅子的住客。說是住客,是因為那天切原醒來時,正撞見真田将一隻小布袋交給幸村,那袋子裡傳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念着從沒見過那樣一袋子錢币,切原自以為趁二人不注意,偷偷上手扒拉開來一看,卻發現裡面裝着一袋子奇形怪狀的彩色晶石。
可還沒等看清就被幸村拿了去,“赤也,這可是不能拿來嬉玩的。”
切原眨了眨眼睛,“那是什麼?寶石嗎?”
幸村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是真田君續借床位的租子哦。”
真田隻在一邊黑着臉沉默不語,切原權當他默認。
不過說起真田,切原覺得他也真真算得上一号人物。不說别的,就憑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習慣就夠讓切原瞠目結舌。
每日,真田都會在天邊泛起第一縷魚肚白之前提上長刀出去練劍,正午回來準備簡單的餐食,下午在房内練字讀詩,直至傍晚再出來投喂幸村和切原,最可怕的是,吃過晚飯,天剛一擦黑,真田就回房休息了。
切原一直堅信那隻是他不想理會自己的借口。
故而幾次三番,終于在今日好容易求得幸村給了他一道符咒,隐去氣息偷偷摸摸潛入了真田所在的西廂。
院内一片安靜,燈火具熄。
切原也不久留,看了一眼便火急火燎往外跑。
“幸村大人、幸村大人!”他一溜煙跑到院中獨坐飲茶的幸村身邊,“他是真的睡下了啊!”
幸村笑着搖搖頭。月光銀霜,勾勒出幸村的面龐,他眼中依舊浮動着初見是那般平和的柔光,又好像全然不一樣,那會兒像白日的晨曦,這會兒又仿若這夜色中的辰光。
如此這般,直引得頑劣的少年不自覺湊到他身邊乖巧坐好,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看。
“這般看着我作甚?”幸村等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出聲打斷,同時給切原遞上了一杯茶。
切原意識猛地回籠,看着幸村玉白的手,他的手不自覺在新衣服上擦了兩下,匆忙接過那盞茶。
入手的瓷盞确實燙極。
切原嗷嗚一聲,趕忙把杯子撂在桌上。
杯蓋滑落,嗑在石桌上,碎裂開來。
切原看了看杯子,又飛快地看了眼幸村,還沒看清幸村的臉色,他就又慌忙垂下頭,自顧自地手足無措起來。
“呀,是我的錯。”切原的耳尖一動,幸村大人的聲音沒有絲毫不虞,“我對于溫度的感知有些偏差,一時忘了。”幸村起身,探身将切原面前的碎瓷斂起來,“抱歉啊,切原你稍等我一下。”
感覺有一隻手輕撫過自己的頭,安撫性地拍了拍,切原的眼前忽然就模糊了起來。
這樣的寬恕,是他生憑第一遭。
很快幸村便處理了碎瓷,從屋内取了一隻冰藍色的新茶盞,他重新到了一杯,遞到了切原面前。
小心地端起茶杯,切原隻覺那杯盞入手冰涼。忍不住學着幸村的姿态輕抿一口,微微苦澀的滋味在舌尖暈染開來。
切原一愣,“咦,有點苦?”
他不死心,又喝了一口,咋摸了半晌,給出評價,“不如泉水好喝。”他擡起眼,亮晶晶地瞅着幸村,“幸村大人我去給您打一壺山泉水來吧!我知道哪裡的泉水最甜~”
幸村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風,容萬物共生。
“赤也,這茶入口微帶苦澀,久品卻是回甘的,就像人生。”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一生若能有幸如山泉清冽,也不失為更妙的事。”
切原不懂,隻在看到幸村臉上的神色是,無端地感到難過。
他低下頭靜靜看了那茶片刻。
杯中青葉沉浮無端,時而交錯、時而相依。
那一刻切原内心升起一種喜悅。月光如水,在這遠離塵嚣的深山之中,世界仿佛隻剩下我與幸村大人,還有手中這盞袅袅散香的茶。
……真好啊。他想。
于是他忍不住再次輕啜一口,努力去探尋那所謂的回甘。
“在想什麼?”幸村隻覺苦思冥想的切原煞是可愛。
“啊……沒想什麼……”切原下意識地扭捏了一下,頓了頓卻又鼓起勇氣,“我在想,我要是能一直跟在幸村大人身邊,一直這樣,就好了。”
聞言,幸村端着茶盞的手卻是一頓。
“我?跟着我做何。”他挪開杯盞,神色淡淡的,“我閑散慣了,又不能教你什麼有用的東西,依我看,你倒應該跟着真田,修身正心才是。”
切原眨了眨眼睛,慢慢鼓起腮,“……幸村大人是……不願意我跟着的。我曉得的。”
這些時日已深切領教這孩子固執本性的幸村隻好投降,“你若想,便跟着我吧,往後時日,留也好、走也罷,我不攔你就是了。”
于是乎,在某天即将再度啟程去遠遊修習的檔口,原本默認帶上切原赤也的真田眼睜睜地看到這個小鬼杵在門内,站在幸村身後笑着同自己道别。
真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