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原赤也睜開眼睛的時候,晨露尚未散盡。
微風輕拂,帶着深山草木的清香。
切原揉了揉迷糊的雙眼,覺得腦袋意外昏沉。他倒是也不在意,隻四處尋找自己的木柴捆。
左右他時常三天兩頭上山砍柴,走得遠了就睡在山裡。如此一來,晚上就有借口可以不回家。
不回家,就少一頓母親伺機的責罵或者父親無故的毒打。
倒也不賴。
隻是很快他便發現這次自己沒之前那樣好運。這間破毛屋昨夜漏了雨,直把切原身下澆成了爛泥地,糊了他大半褲子都是,還有不少泥點子甚至濺到了衣服上。
真是有夠倒黴。他這樣想着,背起兩捆和自己幾乎等高的柴火,一邊快步往山下走去,一邊盤算着今天農忙之餘能不能來得及洗。
繞過山腳,複行三、四裡,便到了自家的院門前。他歎了口氣,推開門扉,也沒有心情道上一句“我回來了。”
但意料之外的,今天母親并沒有在在院中逗弄那個話還說不利索就學會了坑害人的妹妹。整個院落出奇地靜谧。
“媽媽?”切原一邊走向柴火房,一邊喊了一句。
屋内依然悄無聲息。
“什麼嘛!”切原撇嘴,“你們一家人出門也不知會我了嗎?”他扔下柴火推出門來,算計着今日若無人監工,是不是就可以偷一日的閑。
風吹過。
切原在主屋前忽地站住了腳步,抽了抽鼻子,他的嗅覺一向很好,立馬清晰判斷出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味道為何。
血的味道……
就在屋裡!
他的心跳如擂鼓一般清晰,腦子卻昏沉起來,一晃神間卻是不知從何處升起了些不管不顧的勇氣。
切原低喝一聲,“唰”地拉開了主屋的大門。血氣裹挾着惡臭,洶湧來襲。
一瞬間,他如入阿鼻。
父親的半個身子從門邊滑落到切原腳下,胸膛被野獸的獠牙撕開巨大的口子,肋骨根根斷裂,内髒淩亂地散落一地,鮮血在泥土上彙聚成血泊。
母親趴在床沿,頭顱無力地耷拉着,頭發淩亂地蜿蜒在地,脖頸處那深深的齒痕幾乎将她的脖子生生咬斷。
年長一些的哥哥斜倚在牆角,身體上布滿了一道道深深的抓痕,從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腿,衣服被扯得稀爛,露出的肌膚青紫交加。
幼妹亦蜷縮在那個角落,雙眼中唯餘生命最後面對死亡時的恐懼和痛恨。
他們都死了。
這個想法突兀刺入切原的腦子,讓他整個人呆若木雞,喉嚨像是被惡魔之手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遠行歸山,行至半途,真田弦一郎忽将右手覆于腰間劍柄之上。
隔着山中常年不散的濃霧,他警惕地像一個方向走去。百餘步後,耳邊便聞得一陣怪異的咀嚼聲。
透過草木間隙,隻見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背身蹲在地上。那孩子的頭發蓬亂如草,脊背弓一樣佝偻。
他的雙手似乎緊緊抓着什麼,不顧一切地撕咬着,牙齒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山林中顯得格外清晰。
真田看見,鮮血順着那孩子的手淌下來,滴落在破舊的衣衫上,形成一片片觸目驚心的紅斑。孩子的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像是痛苦的呻吟,又像是邪惡的低笑。
真田眉頭緊皺,隐藏氣息又往前行了幾步。
意料之外的,那孩子立馬察覺了真田的行迹,他猛地一僵,然後倏忽扭過頭來。
那是一雙血紅的眼睛。
真田劍已出鞘,千鈞一發之際隔檔住少年飛撲上來的攻擊。
那孩子速度快的吓人,一閃身躲開真田的劍鋒,落在不遠處的地上,裂開嘴朝着真田露出動物恐吓敵人的聲音。
真田這才看清,那孩子手裡還死死捏着的是一隻灰色的野兔。
他想起方才途中穿過村子所聽聞的慘案,心下已是了然了這孩子的身份。
“切原赤也。”
周遭的樹木參天而立,繁茂而蔥茏。
真田弦一郎踩着樹葉罅隙間篩落的細碎光影,沿着那蜿蜒曲折,青苔點綴的山間小徑徐徐攀登。
在他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剛挨完好一頓揍的切原赤也跛着腳,龇牙咧嘴地跟着。
切原從小到大沒少挨揍,但這一次他卻覺得不一樣。許是因為他感受到這人并不是真的讨厭他,許是因為第一次有人沒有盡全力打他,所以他反而生出一絲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