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黯淡,暮色四合,馬車一路沿着僻靜處朝城外走,車廂裡的動靜時斷時續。
衣袂無聲地交纏,披帛掃過靴面,汗津津,熱涔涔。
海棠色的束發絲縧垂落到頸邊,拂動間猶如水波蕩漾,軟墊上染一層薄薄的水光。
模糊昏暗的光線放大彼此的感官,陸谌咬緊了牙,額頭青筋急跳。
他看不見她的神色,胸腔裡仿佛空了好大一個缺口,怎麼都不得滿足。
“妱妱,回頭。”陸谌聲音低啞,帶着薄繭的溫熱掌心從後覆上柔軟,隐約似有求懇,“看看我。”
折柔扶着冷硬的車壁,指尖用力到發白,忍着溢到唇邊的聲音,不作回應。
她心中一片雜亂,不知該如何面對陸谌,亦不知要如何面對自己。
在洮州同甘共苦了四載,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陸谌的不易。
當年為了治好傷腿,他吃過的苦數也數不清,一次次生出希望卻換來一次次的失望,摔倒了無數次,疼得渾身衣衫被冷汗浸透,輕輕一攥便能淌出水來。
初入軍營,他拼命換來的戰功被人搶占,求告無門,隻能繼續沖在陣前,做提頭賣命的小卒。
她見過陸谌最狼狽脆弱的時候,獨自一人借着淋雨無聲落淚。
她知道回到上京、重振門楣是他心中的執念。
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硬拼着一口氣才走到今日,他要為父報仇,要出人頭地,怎麼會不難呢。
她更記得陸谌的好,記得在她染病的時候,他是如何熬紅了眼,不眠不休地照料。
爹娘早逝,沒有旁的親人待她好,所以她尤為貪戀這份塵世的溫暖。
可越是年少情真,她越是難以忍受他這般左右逢源,與旁人逢場作戲。
一顆心仿佛被生生撕裂成兩半,一半妥協,一半憤恨。
恨他欺瞞,更恨自己不夠狠心,茫然間尋不到出路。
察覺到她在咬唇忍耐,陸谌心頭一陣隐怒,想也沒想便曲起兩根長指,徑直送進她的齒間,教她咬着發洩:“咬自己算什麼本事,嗯?”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折柔嗚咽着,死死咬住他的指節。
仿佛他給予多少歡愉,她便還以多少痛楚。
唇齒間彌漫開淡淡的腥甜味道。
夜幕低垂,僻靜的郊外,兩道喘息聲在逼仄的車廂裡糾纏回響。
最後,陸谌扳過她的臉,迫她轉過來,勾纏住她的舌尖,纏綿着深吻,連同唇齒間的血氣也一道吞吃殆盡。
下一瞬,入骨的酥麻洶湧而至,折柔眼前泛起一片茫茫的薄霧。
陸谌一把撈住她脫力下滑的身子,擦去浮汗,用外袍仔細裹好,緊緊攬在懷裡。
“妱妱。”陸谌撫摸着她汗濕的發絲,啞聲低喚,“莫再生我氣了,成不成?”
渾噩過後,餘韻褪去,折柔疲累地蜷起身體,隻感到難以形容的茫然孤獨。
仿佛是飄蕩在海面上的一葉孤舟,不知來路,亦不知去處。
平川和南衡守在數丈以外,遙遙聽見車廂裡徹底安靜下來,擡頭見天色愈晚,再過些時辰城門便要下鑰,倆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出手猜拳。
下一刻,平川一臉喪氣地白了南衡一眼,放輕手腳走到車前,小心問道:“郎君,城門快下鑰了,咱們可要回去?”
不多時,車廂裡陸谌啞聲應下。
平川忙輕快答了聲是,馬鞭一揚,驅車趕回城内。
馬車一路微微颠簸,回到府中,折柔已經倦極,昏昏沉沉中睡得熟了。
陸谌幫她收拾幹淨,随後在榻邊坐下,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撫過她眉眼,他凝視着折柔恬淡安甯的睡顔,沉默良久。
看見她哭得眼皮發紅微腫,即便已經睡熟,眉心依舊輕輕蹙着,陸谌隻覺滿心憐惜,仿佛胸腔裡跳動的東西被她攥住,一牽一牽地疼。
不是不愧疚,不是不心疼。
當年陸家出事,他一夜之間從天之驕子跌落塵泥。
父親死了,素來溫和儒雅的文人,在皇城司的地牢裡被刑求至皮肉破碎,面目難辨。
一向高傲自矜的母親頭發散亂,形容狼狽,像市井瘋婦一樣死命抓着他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血肉,嘶聲厲喝:“三郎!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回來,重振陸家門楣!”
可他前路未蔔自身難保,雙手雙腳都被鎖着鐵鐐,押送的小卒一把将他推搡開,手中木棍狠狠抽在他的肩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