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後的幽藍夜色裡,從道路盡頭,從遠方大海吹來的風,不再燙人,又有些許輕快,自暗處淩空翻卷起沙礫。
他們聽從老闆的建議。找到當地的招待所臨時住一晚。
五層舊樓,相較于它廣闊的占地,就顯得低矮,似躺倒的巨人。
它遠遠的隐在鎮子盡頭。不得不說無人肯費心力再規劃的鎮子就是那麼一覽無餘。沒有什麼街道。柴而瘦的稀疏的棕榈樹,荒廢消失的屋宇。多走幾步,就能找到它。
雖然口說它時為招待所。但見過它模樣,知道它的存在并不是按照招待所以實用為準的規格。
它有前庭後院。有巨幅的占地面積。寬廣。開闊的大廳。及至其中的走道也盡顯寬闊大氣。深,且長。品字形交錯的廊道,上下樓梯也做成雙跑格局。整層整層鋪暗紅色地毯。牆壁同樣貼花色厚重繁華的牆紙。厚厚的深色木闆,看去很厚實。
當初走進去時。迎面就是高牆上巨幅濃墨豔麗的山水畫。意在江山四海的格局。也大氣恢宏,富麗堂皇。
但現下眼前見到,是配上又圓又厚,看去極笨重的深棕色花盆,及盆中無人照顧堆滿灰塵,枝葉凋敝的盆栽植株。
這樣一來。就知曉它原來的炫目富貴,與意氣野心已盡皆被塵埃遮掩。原本它的自大與霸道,便決不允許有一絲蒙塵.如今也就再無法顯示原本這一切堆積在一起想要堆砌的厚重氣質,奢華底蘊。
隻能歎一聲。當初新建時,即便不是最優秀的,也定是最豪橫的酒店。
如今它變得厚重沉默,這棟建築如同它的地毯能消化吸收掉雙腳走過的踩踏聲一樣,它也永久保持着安甯靜谧,裡面流通的空氣好似經停經年未曾抵換新。
那塊走廊紅地毯上随處可見的黑色污斑。地毯越厚,就越感覺走在粘粘的液體上。黑色的污漬像在同樣又長又深的走道上漫延,滲透。從前極盡奢靡的裝飾機關,現在總處處看似成了陰冷,僵硬,笨重,污濁的溫床。
就連開給她的房間。開門進去也是徒然迎面的黴斑與濕氣。地上鋪的金紅交雜花紋的地毯。
是污漬,是黴斑,還是牆角那些堆積的灰塵都分不清楚。
尋常可見的白色床品。黃漬看不出有意遮掩,用心消除的意願。棉布觸之濕涼。
如此,空氣裡的黴濕氣便與被子上味道屬于一脈相承,同氣連枝,如出一轍。
陰涼。房間空氣裡粘膩的潮意,是從外面過道一直延伸到房間裡,帶着總揮之不去的混雜味道。
得益于它的開闊。
才能在她拉開分不清是本色還是後天變成黃蔫蔫的窗簾時,看到窗戶外開闊的泛黃草坪,兩株桐葉大樹,高出屋宇,亭亭如蓋,遮天蔽日,如同一切皆大蔽天下。便是這兩棵靜默長立的大樹,樹葉在如浪翻湧般的起伏,雖然聽不見,風吹枝葉的沙沙聲卻仿佛如浪湧在耳邊。
這與這個鎮子的荒涼冷清,與這個酒店的安定,固守自封完全不同。
到這時,她才一陣恍然。原來,她在真實的世間。有聲。有色。
雖然那片草色盡黃。
她皺着眉頭。
她能接受沼澤叢林裡有濕冷的氣息,發黴腐爛的味道。也不驚訝露宿野地時的露水和爬過的蟲獸。
她不怕風餐露宿,或者在廢棄的放屋裡睡幹草堆。即便山洞裡陰暗、潮濕,除了荒山野嶺對人身安全潛藏的風險,暴雨泥濘、大雪嚴寒地惡劣對她身體素質提出的巨大考驗,她所遇到的,皆未在她心理引起一番糾結,甚至讓她感覺心理上的厭惡。
隻因它們向來帶給她的體感,自始至終并未讓她覺得存在沖突,從它們身上被感覺到都是合理,且順理成章的。
隻有這裡。它的氣場矛盾又不統一。它叫她覺得這裡的一卻都已違背它的本質。是逆向而行。好似本不該出現的都在這裡滋生彙聚。因此扭曲混亂,叫人無論如何都感不适。無法忍受。
蓋在身上的被子仿佛在整夜吸掉她身上的能量。經過一夜都未曾焐幹它,連掀開被子時裡面透出來的氣息,都是溫熱與潮涼膠着糾纏,混沌不清,并滲雜着一陣粘膩腐敗的味道。
如同這個龐然大物透過這個房間裡的一被一物,吸取這個房間裡生物的能量。彙向一個垂死之物,苦苦支撐的極不甘願。靜悄悄的隐藏着哭訴與憤恨。
就像撐起這極豪靡的排場,體現的極自大自負的風格與立意,皆需滋養。
那一晚,她睡得很不好。睡得拘謹,瑟縮。
這并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