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時坐在廚房大理石的島台邊看外邊。套着件管家鐵灰色小短衫,白色小翻軟領,小口袋,袖子長,她往上折幾折。管家是老太太,穿着時寬寬大大如架在木架上。她也一樣。
那時她不習慣穿他為她備的衣服。剛到宅子,還是找寬松自在的長衫穿。
她用冰箱裡的冰奶油拌巧克力豆。口感大抵像那時雨天,幹淨清涼。
他進去時。她回過頭去看他打開冰箱,裡面五顔六色的人間美食映在明亮的箱燈裡。明豔鮮亮。是那個世界唯一的一片色彩。
她在那時問他,你要我為你做的便是這些?
他說,你可以選擇。我強留不住你。隻是這裡永遠會是你的家。
她說,無所謂。在哪都一樣。
她甩下匙子離開廚房,雙手插在身前兩個小兜子裡。肩背硬挺。同黑色鑒出雨幕的大理石地闆一樣冷硬。
黑色的大理石地闆上無聲映着玻璃上灰色流動着的雨幕。
如她所言。她一直未離開。
正如他們即便身處同一個廚房。距離。也如隔着時光。
各行其事。
這便是她介懷。
隻是這個小丫頭。本來也懶憊。自她百年前初次獵殺後,又早已對萬物無戀心。她隻是無所謂。帶着超于此間天地的力量。她也一向不在乎。
便何況。這近二十年。他也确實未更改過容顔。當年一見,他是何模樣,到現在她要走時,他也還是同一副容貌。連一絲皺紋都沒有變化。這便就也很奇怪。
所以她需要氣勢兇兇來與他道别。意有所指。
她可以殺他。但沒有。她身後仿佛漫延着整個地獄。與他之間隔着一張書桌。她将這個威勢展現給他看。
她大抵知道一切有異。但顯然也又并不全部知曉。
他自然永遠是在書房埋頭工作。——當初西北之境的謀劃,都是在這張桌前書寫而出——一個大的家業被支撐,就要有收入與支出,憑此就足夠忙碌。
何況她剛才去邊城之地,那塊土地上的佃農并不是屬他們家。對于近百年前的舊地,她應該将過去遺忘了才對,她隻需往前看。既然天賜燦爛如少女。
既然她存在是長生永壽,他自然就會經營下去,按照長存不衰的步驟計劃。
她進來時,他便是正在伏案書寫,奮筆急書,刻苦勞碌,潛心計劃,為洛可可家作最最長遠的打算,畫無盡頭的用作陪伴的藍圖。
他到最後手裡依然握着筆。坐在書桌後。
對于發生的這一切,他坐在書桌後,雙眼,從開始有人突然闖入的一絲微訝到逐漸明亮平靜,神情柔和,文質彬彬,聽她說完,隻是從容的點了點頭。
心下難免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
這個小毛丫頭。她從火海裡走出來。
她擁有這力量,在一切道理之上。
她自黑暗來,帶着火海。如今氣勢兇兇,脾氣暴烈。
不知因何。大約是她以為她知道。
由她吧!自然由她。
洛可可.伽立于火海。又自火海離去。
而在視線交彙的那一瞬。
他們便也知道,都把握着久違的訊息。如同了春天綻開的第一朵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