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有烏黑油亮皮毛的大氅。露出兩袖的寬擺,是黑綢刺花繡蕾絲。那種顯得繁複的精緻,襯得她多了許多人情與嬌氣。
她徑自往大宅深處走,背影端莊優雅。通往府邸深處的走道長且深。長廊用明亮潔白的漢白玉柱,大理石牆,嵌了許多玻璃,開出許多門洞與窗。天地氣候時刻在身邊展現,如呼吸為伴。視線明亮,并且投射下許多幾何陰影與光束。豐富,有時光點滴的漏痕。
目送她進去。他似有所思。
她一襲黑衣,獨自前去。身型果斷剛烈仿佛一把黑色利劍。向幽深靜谧的盡頭探索,漸行漸遠,直到盡頭處,自幽深黑暗裡消失。
天色将暗時。盡頭深處那一道比黑暗更突出的黑影,自浮影的幽暗裡脫穎而出。
伴随而來,黑衣袍裙下,過處,如表面平靜幽暗的世界被撕裂,冒出火星,翻滾起煙塵。
她向九斯走來,身後的世界一步步坍塌傾覆,伴随着濃煙火海。
他看着她獨去道别。又在她道别的時間裡靜默的等待。最後,又見她出來。
眉宇間不見他的喜憂。他的雜陳思緒。隻是眼眸裡依然笑意款款。
自遇到她。他一直好奇她的來曆。
一個存在,突然出現。不知自何處來,不知生命的本質是什麼。隻看見一個仿佛從火海灰燼裡走出來的依稀模樣,她的身後有傾覆生命的荒涼味道。熟悉相似又不盡似。那太過幽遠的,不可企及的。
他也知曉。關于她的真相,她同樣也在尋找。隻是她始終深陷于迷霧。
如今想來,吹散迷霧的風,要來。
憑她一念萬物寂滅,無動于衷。
憑她無處自來,莫虛有的凝結而成,不講規矩,不在因果。
她所來處仿佛是自久遠之地隔世吹來的一道難于握住、觸碰的風。
她的存在,隻是存在的存在。超越因果,越出規矩方圓。
這是一道新的訊息。自久遠地來,朦胧宜人。
九斯看着她再次向他走來。四周烈焰将巨石傾覆。
視線延伸,越過她與火海熱浪。隔着火海灰燼,在美洛的身後,火海的盡頭。他瞧着尚獨自立于火海中,久違故人的身影。
被火海湮沒又淡然自處。身份是她的長兄。洛可可家此代家主洛可可.伽。此生未娶。窮畢生找回流落在外的洛可可.洛。又窮終生信念成就她。
從與她相見。将她從風餐露宿的流浪裡接回來。讓她衣食富貴。所有工作便開始。一個小國,一幢大廈,錦衣玉食,榮威環伺,皆平地而起。一切立足于她的存在,皆基于“服務于她”的誠懇。
但是剛才這個可愛的小姑娘走進來,來與他告别。
當初他見她漂泊。帶她回來。她毫不猶豫就說好。
如今她有要離開這裡的原因,便來同他道一聲再見。他自然也不會問原由。
隻是她說,她要離開這裡。我不會對你怎樣。你也替我轉告一聲,道個别。
他自然聽出她單方面的決裂。裡面有她的不高興,她的記仇。所以她就表示:她不殺他。相互彼此間也不必再遮掩。她知道眼下一切有貓膩。無論這一切背後是誰什麼目的。現在隻需他轉達,她要走了。
就這麼着!——她要走,誰也不攔,誰都攔不住。愛誰誰!
不怪她記恨。
他在西北之境想了法子。使她穿越西北之境。西北之境在她腳下夷成平地。在終年不息的暴風雪裡,百年難得的空曠甯靜,如神的呼吸相聞。
在那一片靜默中。她屠戮過屍骨不存的地方,仿佛等候已久,靜悄悄地就圈入北境版圖。
北境國再領洛可可家的情;洛可可家則一下便領略到她的長生不死。
是他為她的回歸,精心制造那麼一出隆重的開場。充滿威懾力量,自帶說服力。
但有日清晨,天色灰暗下冷雨。
屋檐滴水如簾,如瀑布挂在廊沿外。恰好風雨如晦。空曠荒原裡的那幢大宅。在那段暴雨時節,映着冷灰色的天,帶有自顧的冷漠。配之這個陰冷國土的底色。給每個人都潑上了油墨冷灰色的冰冷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