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還沒拒絕。因為不知道怎麼拒絕。每次她覺得已機會在手時,總那麼一會兒,她總歸沒有說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那時想着。能拒絕掉該多好。
但也許這便是社會人與學院派的區别。就是難以避免的宿命。他有馭人的本領。她也盡心盡責。真心誠意。正如一慣的年少時開始的坦誠性情。習慣以待之以本心。
她記得日落黃昏時,見到他時的漫山遍野的飯菜香。
她本心裡因為當初那份赤誠的相遇而心懷喜悅。
那次學院進行一項古籍修補的項目。教授派她到他所在城市進行近一月有餘的協助工作,順便做做整理研究。
學院院長特意将辦公室最近的一間小會議室裡邊的小辦公室分配給她。這樣,她工作起來會方便很多,而且時時聚頭研讨時,門口會議室就足夠寬暢。
學院給她安排招待所,包括一日三餐各項待遇。靠研究員的規格。她容貌顯少女,一雙眼睛又總似無辜朦胧,常像普通大學生。她自己倒隻樂意于埋頭研究,沒操心過這些。
韓嘉初也會忍不住說出“怎麼看都是個大學生,卻原來已經是位了不起的研究員”這樣的話來。
因為有事臨時占用她暫用的會議室時,平常也沒人會認出這樣的她來。
何況是政府部門出來的人。應是急事,已經在會議室裡鋪陳開來。随時能開始會議的狀态。
學院專門負責與她協調的小張老師得到消息,急忙趕過來時,在裡面的小辦室裡的她已經開始整理資料。
那時她正在溯源古書上語言形體。理在書山史海裡,有一堆參考資料和她臨寫的草稿字體。
大概看她們兩個人各自抱着堆資料,埋着腦袋往外邊走;小張老師又停下腳步,被攔下一連聲的在是是是。有人好事在随手翻閱小張老師懷裡幾本手抄,問這些是什麼。上面是毛筆謄抄的古卷筆法。雖然無關緊要。小張老師還是解釋說,她手裡的這些是小陳老師的手書……
她們兩個人在不适應的氛圍裡顯得很突兀。
她在這時見到一位學弟。那個側影,正坐在會議桌前垂首整理着文件。她閑來無事,眨眨眼。在他突然擡頭時,又收回視線。她并不想跟他打招呼。
她在學院裡混,師弟師妹自然人山海海。不必計較當下這一個。
她提醒說,小老師,我們先走吧。
小老師趕緊收回資料,說走走走,呀陳老師,我們這邊先走。
她笑一笑說嗯。直等那位攔在她們前邊的路人把他手裡的資料放回原位。
攔住她們的人卻避過小老師要拿回抄本的手,卻是要閑話聊天起來,他說,明凡,這裡有專研古文本的老師。這不正對你的愛好嘛,平時盡搜集些古書石古籍。
是。明凡的聲音已經在剛才的角落遠遠的傳來。并且人已經起身,正走過來。仿佛在已經在那邊翹首看着,直等着一聲喊,便悻悻登場。
他走過來喊一聲,陳善生。
他喊她名字,她倒不見怪。讀書時,他雖然小她幾屆。但因為她學曆的緣故,年齡确是小于他的。
隻是他的語氣與态度。不是很驚喜。就是有些剛剛好的,驚訝又帶着笃定的歎息。
他走過來。閑閑喊一聲,勞書記。又轉回頭來招呼她: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
他說,勞書記,我跟您介紹。這是我大學的學姐,陳善生。她是我讀書時最尊敬最喜愛的人。我喜歡習字,搜古書,也是想向她看齊。沒想到……他特坦然一笑,看向她,他說,我發現自己很喜歡她。
他看向她。他一開始就已經看到她無辜地假裝沒有看見他的陌路模樣。
她聽得猶如晴天霹靂。
她記得他舉止有禮,知進退。也不像現在,讓她想起韓嘉初。他雖不像毛頭小子,從不自大沖動,也一向很溫潤随和。他們的關系也一向,很君子之交。
其實她見到他時不想打個招呼,也是因為當初,他們也并沒有太多交流。畢竟主要也集中在學校小組、協會舉辦活動時産生的工作情境下。
隻一次不知是什麼事時。他送她一隻手包做禮物。跟前兩天她陪淑雅逛街買包時,在門口遇到他時的那家門店比的話,已經很不貴。但事實上,它也不便宜。他說,不是很貴重的。希望她還是能夠喜歡。她沒有收。她退還給他了。
接着又是到她畢業升研的時候。事後設想一番,如果那時不是有人說他喜歡她好幾年。他大約那時也并不想讓她知道他曾喜歡自己吧。
所以有過那麼一回事情。他曾經來問過她,是否願作他的女朋友。
而如今竟然又遇見。他的态度讓她措手不及。
她用抱着的資料托了托眼鏡。扯着嘴角說,師弟還是愛開玩笑。不好打擾你們開會。下回再見!
但是那時明凡跟了出來,抱過她那一摞資料。雖然不知他賣的什麼藥,但一幅有話很想要對她說的樣子。
卻正好遇見韓嘉初。說好了那天還是由韓嘉初接她去吃飯。然後去湖邊逛燈會。
韓嘉初已經迎上來。
韓嘉初意味不明說,明主任。
明凡驚訝的說,韓總。
她說,嘉初哥哥。
韓嘉初的眼睛裡光。明凡顯得有些無奈。
她覺得有些尴尬,逃也似的竄進車裡。
想到明凡同學剛才的表現,她忍不住在座位裡縮成一團,抓着頭發奇怪的感慨,我印象裡他是個害羞話不多的小子呢。
韓嘉初看了她一眼,說,你說的跟我認識的是同一個人嗎?
她說啊?
韓嘉初說,他喜歡你?
她驚訝的看了他一眼,百思不得其解,說,他以前是提過那麼一嘴。
但想想,也不至于如此的呀。她思緒一翻轉。又納悶。嘀咕:剛才突然看到他,莫名的竟然覺得心虛,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麼。唉,我大概也沒作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人呀!她倒在副駕裡,瞪着車頂兀自發呆。
因此他那時便又多看了她一眼。看她仿佛解開了疑惑的樣子,又像隻是将結不開的結一概丢諸腦後的模樣。他的心裡倒突然不郁結不凝滞不疑惑了。他想還好,她那時大概還不開竅。看來明凡再精明,那時倒也還沒不擇手段。
他想,她喜歡過他。她自己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了。
她突然轉頭向他。眼神灼灼的看着他。
她眼神不錯的的盯着他的側臉,她說,我其實那時也很喜歡他。我不是木讷呆滞的書呆子,除了讀書就什麼都不知道。很多人都這麼看我。我那時就知道自己喜歡他。他有很認真謹慎地喜歡一樣東西的态度。憑這為人,我那時想,如果我有男朋友,我就想要他這樣的。
韓嘉初沉着臉開車,沒有說話。
她說,我習慣一個人了。自己輕松自由。沒有負擔沒有責任。我不想改變這樣的狀态,也不想因為任何原因參與到許多複雜的人情事故中去。我不想有牽挂,也不想被人牽挂。
這大約是我放棄他的緣故吧。她說。
——所以,我大約也不配你花太多精力吧。
他沒有說話。突然一個轉彎。急馳而去。
她說,你生氣了嗎?
他說,沒有。
她說那不吃飯了嗎?
他再沒有說話。
他把車停在地下車庫。
他大踏步走在前面。她小跑着跟在後邊。
這是他的家。她熟悉。已經裝修得差不多了。
他走進家門。她亦步亦趨跟随着進去。
他大力阖上門。把她壓在門上。
他深邃濃郁的眼神看着她。晶瑩斑斓如星光滿盈,他的眼裡有瀑布。烈日下瀑布飛虹,水光閃爍。她的耳邊仿佛盈滿那泉瀑布如雷的轟鳴聲。
他看着她說,我聽明白你的意思了。那麼現在我想做什麼,我想你知道。
而且,你不會拒絕。
越過轟鳴的飛瀑聲。他的聲音仿佛從遠處傳來。她點點頭說嗯。
她一向沒有男朋友。并不代表她便不知兒女之情。就像她驚奇的跟他說,我又不是純潔無欲之人。但她也不能跟他說些,她們出遊時浪漫的一夜姻緣。自由奔放。
她沒有承諾。也不要牽扯責任與負擔。她要什麼。
他都會答應。
不能說他答應得,接受得太輕易。他也并未想着,在這段關系中他能給予她什麼。同樣,也别去想,他擁有這段不需要承擔後果的關系,對他百利無害,他是得了便宜的。
他是沒有辦法。但他又如此尊重她的一切行事計劃。
他不希望,因為有自己,而讓她有任何改變。
他希望陪伴左右。
他親吻她說,我希望你把這裡當成你的家一樣。我希望這裡的設計,皆是照你對家的設想。
接下來的幾年。
他們隻是像着異地的普通戀人。
外界,依然作韓嘉初為黃金單身漢。隻因忙于工作,無暇成家而已。
她一樣讓自己沉迷于治學。還要忙于陪伴紀淑雅。左不過又多了個去處,如果有要回去的地方。
這個家裡漸漸的,已經彙集起了兩個鮮明個人特色的習慣表現與特色,并沉澱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