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午。是升學後的班會活動。
她也靠窗坐在後排座位上。
教學樓外的青磚上爬上茂盛的藤蔓。來不及采剪時,枝頭如簾垂在窗口。風吹過,沙沙搖擺;散進來綠幽幽的蔭涼和植物的味道。映得教室和他們每個人都被綠色海浪包裹。頭頂的風扇搖起來的風如同來自高山。
她看着講台上的男生,談笑疏朗,露出雪白整潔的牙齒。暑熱難消的下午課,她能感受到教室裡被渲染的飽滿精神,意氣風華,和諧自由。耳朵裡不斷湧進他的聲音,她轉首向外,有風迎面吹到她的臉上。
風。吹拂過她的臉面,頸項時。那綠色的濃陰。樹葉間閃爍的光斑,和他身上的光。成了她少年時的一段話。拓印在記憶裡與年少時的歲月有關的畫。至關重要。
如同梧桐樹葉間,晃動的光,刺目,卻明亮,有溫度,有光明。
她會覺得那刻時光很好。接下去的高中生活,她能看到生機。
不過,一個班級,50多個人。難免會有一個女同學,是葉四季。班級裡也有一個叫婁城南的男生。這樣就可以說明的兩人關系。
當初。這便已是他們的全部“交情”。
正如她覺得,他少年時的光輝燦爛向顆太陽。沒有人會想要去擁抱一顆太陽。如果非要說想想辦法也許能。靠近他。擁抱他。占有他。隻需要拿出勇氣。隻是少年時的她,已經覺得這些太過辛苦。她甚至沒有少女的青春悸動。她沒有那種充滿活力的豐沛的情感。
他隻是她在孤獨簡單的世界裡,多看了一眼的人。
如今。多少年過去。人還是同一個人。隻是翻開來裡面的心與内在,未必還如當初般純真直率。
所以才大概會像現在這樣。他在她的廚房細緻地翻揀過一番。各自吃了兩片面包和一瓶常溫純牛奶。他提議,他覺得有必要去趟超市。
鄰街的生活區建設已經非常成熟。有一個大的連鎖超市。她帶路。那天他們散步着走過去又一路踱着回來。
他一路牽着她的手。慢慢悠悠。會來時又路過一座彎月般的石闆橋。橋頭站了幾個商販。他停下來買了幾個新鮮蓮蓬,又挑了幾枝荷花。
他說晚飯包在他身上。他很高興有機會大展神通。
他說話的氣勢,仿佛要鑼鼓喧天的做極為熱鬧的菜。并且要将廚房大大折騰一番。
結果一切很不像他說的話。
她很寂寞的看着他背身站在廚房裡。還沒怎麼等到個大肆聲張法。隻是個三下五除二,恍惚間他便搞定了。很輕巧,很淡定。連油煙都是壓下去的,油鍋翻炒的滋滋聲都仿佛消掉了音。
他問她,我做菜可能清淡了些,你吃不吃得慣?要麼你來切些辣椒!
這個廚房的格局,像是一片陽台包了進來,裝上窗,就配出了廚房的空間。整面牆的玻璃窗,卻隻能看到對面樓層的空屋。破了漏風又積灰的玻璃窗,剝漆腐蝕的木門,堆積的廢舊物品。空洞洞的,結網蒙塵。
從廚房裡看出去,隻能看到這些。
她看慣這景象。如同無限循環的空間。她困在這個死寂荒涼的小區裡。然而這次,那些背景已經不重要。
這個人很熱鬧。年少時,他的長睫毛上仿佛都跳躍着陽光的足迹。如今而立,為何還是如此多彩喧鬧。他的身上總像帶着華彩的光。
她說不要辣椒。
因為學生時。他們一直是畢業分别時都不需要刻意告别哪怕一句的平常關系。
輕易一轉頭,就四散開去。大約那時也就想過,從此各奔東西,人物皆非,往後餘生裡,大約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吧!是抱着這樣平靜接受,且很尋常的心态。
所以兩年前,人海裡那麼掃一眼,仍然一眼分辨出他來時。她依然抱持着這心态。
酒店門口他從車裡下來,一身休閑,頭發蓬亂,整個人慵懶而頹唐,感覺不到被壓迫的困窘,更像是個人風格。前無瞻望後無顧慮,他往裡走的樣子,是前有人掃雪開路,後有人提包斷後的模樣。不顧世事,也不為世事所擾。與他們這種行單影隻的凡俗路人不同,習慣東瞧瞧西望望,為着些許瑣碎小事分分心。而十年前的少年,恣肆飛揚,談笑言語間皆帶着光。十年後再見,他的生活已給了他另一種出衆氣質。
他走過酒店大堂時他又随手把墨鏡戴上。面無表情的冷酷,擋去半張臉。
她站在大廳休區的沙發邊。
看了那麼一會兒。她也就離開了。
她到現在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
她也不要需要攀附發迹的同學關系,否則這樣的機會她自會欣喜的把握,上去大呼一聲,老同學。
以前三年同窗,泛泛。往後,想必終難再見。
她那時确實是這樣想的。
直到前些天又再一次見到他。她才感慨……
她在等老闆蘇世清談完事情。再約見她。她一個人坐在隔壁包間。點了幾個菜,邊吃邊等。
那時窗外正有隻鷹。迎着正午的驕陽,在樓宇間穿梭滑翔。羽翼展開,威懾冷俊,寫字樓的玻璃上倒映着另一個它翺翔的姿态,随着它時隐時現的身形,鏡像也時斷時續,像傳奇的篇章,翻過的書頁,像這座城市馴服于它,成了它任意展現的把戲。
偏有人敲門。推開。
帶錯房間的服務生迅速發現自己的錯誤。在他發現改過時。他大約已經看清了屋内,一覽無餘的角度。她靠在椅子上無所是事。瞪着眼睛,看着他,一愣。
也夠時間讓她看清站在他身後的客人,一身輕便西服,戴着細金邊銀鏡。
時間很短。兩三秒。服務生飛快的道歉,退出,關門。接下去的時間,直到蘇世清過來接見她。那道門再沒打開過。
她自然又認出了他。但對他來說,他或許看到了屋内的人,但隻是虛晃一眼,并沒放心裡去。或者,觀察力犀利注意到她,甚至看清了她錯愕的神情,隻是沒有認出她……
然而昨天電話裡突然傳來他的聲音。背景聲裡是飛機起飛落地的播報,是無數個行李箱的小輪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他說,我兩個小時後就到了,我想見見你。
的思緒轉動得如此之快。她不得不感慨。
他做的菜是她吃過最有食物本味的。那種感覺,就像他每一道工序,每一次抖手都是仔細斟酌過的。
她平素吃辣。也不是非辣不可。他清淡無味的菜,她吃起來,也很歡喜。按她自己的話來說,她感覺她的眼睛一定發着光,就像她見着他的臉,她的眼睛也會發光。
她跳起來。赤腳踩過老木地闆,從另一個房間拿出蘇世清藏私的酒。搖搖瓶子。她說,蘇世清的。
他一笑,難免表達對酒的欣賞。又不掩飾不滿意神情。
他喝了蘇世清送她的酒,他說,上次我來和他談項目……他說,我竟然能看到你。
她說她也想不到。
他們不再年少。說話行事膽大含蓄,不像小年青青澀害羞。
他說,從我見你開始,我也沒想,能有這種時候。
她看着他臉上露出來的笑,覺得他突然有些内斂,有些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