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燈會在人間最負盛名,我隻在幼時去過一次。”于皖解釋道,“加之葉家就在金陵,我也想借此機會,讓葉老先生幫你看看體内的寒毒。他見多識廣,或許會有辦法。”
蘇仟眠又問道:“什麼葉家?”
于皖答道:“就是葉汐佳所在的葉家。葉家行醫多年,她的父親葉洵是師父的故友,有一年我高熱不退,師父帶我去過。”
蘇仟眠理清其間彎彎繞繞的關系後,道:“寒毒并無大礙。倒是師父若要為此而求人,那我不同意,也不會去。”
于皖輕輕“啧”了一聲,暗歎他該遲鈍的時候反而十分敏銳,皺眉道:“怎會這麼想?不過是麻煩葉老幫個忙,又有師兄師姐在,如何算得求人?寒毒再怎麼無礙,終歸不是好東西。萬一能解開,也是皆大歡喜。加之眼下冬日未盡,正是解毒的好時機。”
蘇仟眠怔怔看着他,雙眼一動不動。于皖又道:“你把解毒的藥給了我,我終歸有些過意不去。”
“師父千萬别有負擔。”蘇仟眠忙勸道,“那藥本就是你送與我的,能緩解蛇毒就行。”
于皖感激一笑,道:“你若願意,我們明日就走,今晚早些休息,我去同祈安說一聲。”
怎麼會不願意呢?蘇仟眠心道。能和于皖一起過元宵,看花燈,他滿心期盼還來不及。至于葉家,若真有那麼厲害,興許還能幫于皖解開蛇毒,讓他不再夜夜受折磨。
征得他同意後,于皖已擡步去找林祈安。蘇仟眠無聲地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離去,視線往下移過幾分,最終定在他的腰上。
當真是盈盈一握。
第二日于皖帶蘇仟眠禦劍去金陵,考慮到蘇仟眠剛學會,于皖反複叮囑他不必心急。二人在路上花了近兩個時辰才到。
金陵城外,蘇仟眠收起劍,道:“早知在這裡停下,就不禦劍了。”
于皖扭頭問道:“不禦劍怎麼來呢?”
蘇仟眠道:“我載你來就是。”
蘇仟眠的意思是他化為龍形,承載于皖。曾經從南嶺回來時,他就這麼提議過。青龍的飛行自然要比禦劍快上許多,但于皖總覺得别扭,一直沒同意,而今也依舊笑着拒絕,“不太合适。”
被拒絕是常有的事,蘇仟眠也沒多說,和于皖一同往城裡走去,問道:“金陵城内是不準禦劍嗎?”
許多城内都有這一規定。于皖道:“倒也不是,隻是那樣難免有些惹眼,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蘇仟眠确實讨厭被人注視打量。他扭頭看向于皖,竟不知何時被他看破。
金陵城内早已張燈結彩,街邊是各式各樣的花燈,隻因尚在白日,看不出燈火的耀眼輝煌。于皖一邊走一邊感歎道:“我五歲那年來,燈會要待到正月十五的晚上才能開始,不想竟提前了。”
他的話恰巧被街邊一個賣燈的老人聽去。老人笑道:“公子啊,你說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啦,如今燈會自正月初三就開始了!”
于皖停下腳步,走到他的攤位前,彎腰問道:“那我們是來遲了?”
“不遲不遲。”老人搖頭,“要數好看啊,還是得元宵當晚的花燈最好看。公子要不要買個燈籠?趕明兒人多,可就不好買了。”
“好。”于皖欣然允諾,又回身說道,“仟眠,你也來挑盞燈。”
蘇仟眠走到他身旁,道:“我都行。”
他還在回味老人說的那句十幾年,趁于皖挑燈時仔細看他一眼,确實在這張臉上看不出什麼歲月的痕迹。
蘇仟眠想到什麼,探身問道:“老人家,你猜他多大了?”
老人坐在各式的花燈中的一個矮凳上,摸着胡子打量于皖一番,十分笃定地說道:“不到三旬。”
于皖低低笑一聲,取來一個龍形的花燈,搖頭道:“早過了。”
老人驚訝地站起身,挺直腰闆走上前來,道:“快讓我好好看看,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
于皖擡起頭,在他瞪大眼睛仔細打量中,偏頭問蘇仟眠:“你選好沒有?我一并買下。”
蘇仟眠随意取過手邊一個蓮花燈遞給他,面上毫無波瀾,隻眼底露出喜悅将心思出賣。
直至走出攤位一段距離,于皖回頭看一眼,老人竟還在望向這邊。他有些不悅,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捉弄人?”
“我沒有。”蘇仟眠否認道。
于皖道:“修道之人的容貌,幾百上千歲也是這樣的。你不想捉弄人,那為何要這麼問?”
蘇仟眠道:“我是想借此印證,隻要不提,沒人看得出你比我大許多。”
他不提還好,這樣一說,于皖剛對他在認知上的些許轉變眨眼間蕩然無存。蘇仟眠比他小了十幾歲,又是他徒弟,他作為師父,哪怕隻是個名義,也是連半分情動都不能也不該有的。于皖沉聲道:“可你我之間年歲的差距,并非你不說就不存在。”
蘇仟眠咬住唇,不說話。
二人一路沉默無言,街上的燈自是再沒心思去看。慕名來看燈會的人太多,于皖走進兩家客棧,都被告知已經住滿。走進第三家客棧,小二說隻剩一間房,但容他二人住不成問題。
于皖偏頭看一眼,恰好對上蘇仟眠暗含期許的視線。蘇仟眠肯定沒有異議,在南嶺時就有意地要和他住一起。于皖思忖一下,還是帶着歉意,婉言拒絕。
他索性帶蘇仟眠直接去金陵城内最大的客棧,名為結海樓,光從外看樓宇構造便極盡奢靡,價值不凡。蘇仟眠總算忍不住,猶豫道:“這家會不會太貴了。”
“不會。”于皖說罷,徑直走進的同時,示意蘇仟眠跟上。
結海樓的小二告訴于皖,這些時日訂房的多,如今隻剩下幾間上等房還是空的。上等房的價格比尋常房間貴出許多,幾近翻了一番,但好處是一間住三人都綽綽有餘。于皖思索片刻,道:“要兩間。”
店小二喜笑顔開,畢恭畢敬地将二人送到門前,連連叮囑道:“客官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吩咐就成。”
于皖和他道謝,待他走後,取過一把鑰匙遞給蘇仟眠,已恢複成往日神色,道:“進屋歇會。”
蘇仟眠順從地接過,沉默無言。于皖已經開門,見他還木然地站在原地,到底忍不住勸解一句:“别再想了,難得出來玩,換換心情。”
“我沒多想。”
蘇仟眠忽地上前,“砰”一聲,把已開的門重新關,伸出雙臂。于皖被他困在其中,後背貼上蘇仟眠的胸膛。
“我是怕你多想。”蘇仟眠的聲音發着顫,“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不在乎你大我多少,也不在乎什麼身份,一點都不在乎。我是怕你有顧慮,所以才會那麼問。”
“于皖。”這一次,蘇仟眠沒有喊他師父,而是喚他的名字,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