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于皖回到廬水徽。
蘇仟眠踏進林祈安的院裡時,掌門大人正在下棋。他對面坐有一人,黑發半束,穿一身桃粉的衣服,袖口繡着雲紋,随他的擡手輕輕擺動,比天邊的雲彩還要輕盈幾分。
蘇仟眠心間一動,那人也似是同他心有靈犀一般,回過頭來,指尖捏一顆黑子,襯得手指修長白皙。
“師父?”
若真算起來,蘇仟眠那日從客棧離開至今,也不到十日。可他對于皖的想念早就按捺不住,所謂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于皖溫柔一笑,朝他略一點頭,而後便轉過身繼續同林祈安下棋,留個端正清瘦的背影。
林祈安垂着頭,一手插在發間,另一手則不住地撥動棋盒中的白子,恍惚間才發現棋盤旁不知何時突然站個人。蘇仟眠不管他有沒有被吓到,掩蓋不住心中喜悅,探身問道:“師父幾時回來的?”
林祈安輕咳一聲,見蘇仟眠毫無動作,隻得伸出手臂擋在他身前,要他退後,“别擋着我下棋。”
“今日剛回來。”于皖答完,伸手落下一子。
“不是,師兄,你等等。”林祈安剛把蘇仟眠趕走,忙制止道,“我還沒下。”
于皖輕輕笑了一聲,将剛剛落下的棋子收回,道:“是嗎?沒注意。”
林祈安取過顆白子摩挲,長歎一口氣,郁悶道:“多一子少一子其實也沒什麼,畢竟我都連輸三局了。”
蘇仟眠驚訝道:“師父棋藝這樣好?”
“那可不,師父都赢不過他。”林祈安苦着臉,手中白子徘徊許久才落下,“唉,師兄,你就不能讓讓你可憐的師弟嗎?”
于皖毫不留情地說道:“分明是你片刻都不允我休息,一回來就央我陪你下棋。”
“我苦心學習這麼多年,竟然還是赢不過你。”林祈安拍一下桌子,忿忿不平。他緊鎖雙眉直直盯着棋盤,張口卻是在問蘇仟眠:“你來有什麼事?”
蘇仟眠扭過頭,看于皖一眼。于皖注意到他的視線,道:“看我作什麼?有事同掌門說就是。”
蘇仟眠這才開口,道:“我聽聞仙門百家每五年會舉辦一次諸生會,就在百家大會之後,今年剛好碰上。”
“你想去?”林祈安領悟到他話中暗藏的意味,側目問道。
蘇仟眠又看于皖一眼,有些心虛,道:“我還沒問過師父的意見。”
他話音剛落,于皖突地悶哼一聲,雙眼緊閉,一手捂住額頭,另一手握緊成拳在棋盤上,滿盤黑白子皆因他的顫抖而晃動。
蘇仟眠閃身至于皖身旁,礙于林祈安在,隻得雙手握緊衣角,俯身問道:“師父怎麼了?”
林祈安倒是沒他那般慌張,一并問道:“師兄,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于皖的手握緊又松開,無意間把幾顆棋子推離原有的位置。他閉眼深吸幾口氣,借此平複,說道:“大抵在外奔波沒睡好的緣故,方才頭疼得厲害。”
蘇仟眠忙問道:“我帶你去看看?”
“恐怕不行。”蘇仟眠幾乎将于皖全擋在身後,林祈安不得不偏頭才能打量到自家二師兄的神色,“大師兄一家都在江南,過完元宵才能回來。”
蘇仟眠眉頭緊鎖,朝他投去個憂心忡忡的眼神,“那,那怎麼辦?”
“沒事的。”于皖安撫道,“歇兩天就好。”
他擡頭看向站在身旁的蘇仟眠,擡手輕拍一下他的肩,道:“你若是沒别的事,可以先回去。”
蘇仟眠動也沒動,一雙眼裡全是不安和擔憂。于皖心間傳來股說謊的愧疚和心虛,面上沒有表露,道:“聽話。諸生會的事,我再同掌門商議一下。”
他都這麼說了,蘇仟眠不得不邁動步子,走出幾步後,卻還是不放心地回頭看,确認于皖無恙,才願意離開。待他徹底走遠,林祈安才縮回伸長的脖子,道:“師兄若是不想他參加可以直說,何必裝頭疼。我看他被你吓得不輕。”
于皖沉聲道:“他明知我不會同意,所以想趁着今日我不在,先與你把此事定下來。到時候木已成舟,我不可能拂你的面子,自然也就阻止不了他。”
林祈安勸道:“比起成日悶在屋裡,多見見世面總歸是好的。”
每個門派能派出五名弟子參加諸生會,奪取名次不但意味着能在整個修真界揚名,得到一系列靈丹妙藥,更重要的是有機會被大能帶走,親自教導。諸生會有年齡限制,參與者須得是及冠左右的年紀,且每個人隻能參加一次。對大門派來說,弟子内部光是為了一個名額就要争鬥一番,但廬水徽沒這煩惱,想參加的弟子往往都湊不齊五個。林祈安能毫無顧慮地答應蘇仟眠,也有這一層緣故。
方才的棋局被于皖無心打亂,無法繼續。于皖低頭整理棋盤上的棋子,問道:“師兄和你說過他嗎?”
“提過。”林祈安接過于皖遞來的白子,放入棋盒,“大師兄說他靈根優異,天生就該修道。那日若非他有意受傷,落敗的會是大師兄。”
“有意受傷?”于皖直起身,不解地望向林祈安。後者心道不妙,這其間莫非還有别的說法?
果不其然,于皖滿腔疑惑道:“他不是說為了救一隻野貓嗎?”
憑于皖對蘇仟眠的了解,他絕不是為了保全李桓山作為長輩的名譽而刻意落敗,更别提回來那日動手打架時,蘇仟眠尚未認識李桓山。
“是有野貓不假。可大師兄和我說,他是故意接下那一招的。”林祈安也沒想到兩個人會有截然不同的說法。見于皖神色愈發嚴肅,他勸解道:“當然了,興許是大師兄沒看到野貓,所以才這麼認為,是不是?”
于皖沒答話。此事過去太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在于蘇仟眠到底有沒有撒謊。林祈安繼續勸慰道:“你我當時都不在場,我倒覺得是大師兄沒看到有野貓,蘇仟眠看見了,從而導緻他們說得不一樣。不然誰會想不開,好端端的非要上趕着被砍一劍呢?”
主動挨劍的做法換做旁人當然匪夷所思,但要說是蘇仟眠,于皖信他做得出來。
“興許是這樣。”于皖應道,“重來一局,下完我也該回去了。”
林祈安噤聲,把心思放到棋盤上。他趁于皖垂目思索時偷摸打量幾眼,可惜什麼都沒看出來。但林祈安同于皖相處多年,心裡清楚得很,二師兄表面越是看不出異常,這事就越在意。
果不其然,于皖所持的黑子殺氣愈來愈弱,最終輸給林祈安。
林祈安朗聲笑道:“我就猜到這局能赢。”
于皖挑眉問道:“為何?”
林祈安搖頭歎道:“你心思壓根不棋局上,所以我赢了也是勝之不武。”
“如果你覺得我是被仟眠困擾,倒還不至于。”于皖否認道,“我是想讓你赢。”